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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凌塵    


  「多謝公子。」覆面少婦示意手下隨意歇息。

  七名男子各自找地方坐下。他們不但孔武有力,一看就是身懷武藝的模樣,一方面與覆面少婦保持距離,一方面又將她密密地與傅謙隔開,保護得滴水不漏的陣仗,令傅謙忍不住多瞥了她幾眼。

  她是哪家夫人?呼奴使婢的,神氣的很哪!

  那丫鬟模樣的女子找來堆於角落的幾片木板置於地上,又鋪了層布氈,伺候覆面少婦坐下,然後拿出些乾糧分給眾男子們。

  傅謙低著頭,盡量不去注意他們手中誘人饞涎的食物。

  「夫人。」去追狗兒的男人此刻返回,進了廟內。

  「如何了?」覆面少婦輕問。

  「喂飽了它,它便搖搖尾巴走了。」他有絲懊惱。

  「哈!」一旁傅謙陡地抬頭冷笑:「你同情它?想打發時間是吧?畜生便是畜生,忘恩負義,這只恐怕尤其難馴養。不能養了它,應該教它自己獵食,否則它就永遠得過這種日子,同情是最沒用的。」那半截薯根藏於身後,羞於見人,偏又飢餓難耐,他便藉譏諷來打發肚子的知覺。

  覆面少婦像是想起了什麼,低聲示意一名手下,那男人恭敬地受命起身,走向傅謙。

  「這位公子,我家夫人謝閣下借出地方,讓咱們一夥人棲身一晚,這兒是些謝禮,還請收下。」他帶著端整的敬意,雙手致上一具乾糧。

  「不必!」傅謙回得簡潔有力,雙手耐不住憤怒直發顫。

  她定是聽到他罵狗時,無意間洩漏的窘境。她當他也是狗?想同情他?既然他說了同情無用,就不會自打嘴巴!他不收!

  傅謙忍著難堪,眼不離書冊,冊中的字卻一個也未入眼中。

  「這破廟雖然無主,傅公子既是先到,當然有權趕咱們出去。客棧或旅店尚且要索費,妾身便付予公子些薄酬,聊表謝意又何妨?請收下吧!或者,公子願收銀兩?」覆面少婦的聲音清亮柔緩,說得理所當然。

  「是啊!」那名手下也幫腔,「大家都忙著填肚子,公子欲如此用功好學,教咱們幾個粗人怎吃得下肚呢?快別讓咱們自慚形穢了。」

  那男人的言詞文雅風趣,語氣婉轉,不見得是個粗人,教傅謙頗感窩心和感激。還有她,進退得宜的風範,又是何等折服人心!

  傅謙的氣消了,甚至為自己的小題大作而羞愧。他大方地收下,朝兩人點頭,「銀兩倒是不必了。謝謝這位大哥,還有這位夫人。」

  人家為了顧念他的面子,都客氣成這樣了,他再為了強撐顏面而推辭,不論發怒或者婉拒都是一樣難看,一樣不知好歹。

  覆面少婦點頭微笑。同其它的手下一樣,此時的傅謙已無芥蒂地狼吞虎嚥起來,她看了一眼便不再多看。當他不曾存在過似的。

  ※  ※  ※

  大清早,淺眠的傅謙被第一道射入破廟內的陽光敲醒。

  他好奇地悄悄梭巡那覆面少婦的所在位置——空的!

  所有的手下連同婢女都在,而那覆面少婦是上哪兒去了?傅謙甩甩頭。這不干他事,他得進京去了,今日便是決定生死的關鍵……

  傅謙小心起身,不願驚動他人,輕手輕腳地背起書篋行囊出了門。

  剛跨出門檻,傅謙瞧見一個淡淡影子,瞬間他誤以為見著了仙子,一個受到驚嚇的膽小仙子。

  朝陽輕輕灑在她纖細縹渺的身子上。即使覆了面紗,陽光將她容色身形照亮了三分,依稀可見她那甚少接觸世俗、不染人間煙塵的膚色,是過分蒼白甚至顯得病態了。就像……像是朵漸枯的花,尚未盛開便要枯萎,她的年紀似乎極輕,還不到二十吧!不成的!她再這麼下去……

  覆面少婦從乍見傅謙的驚慌,緩緩回復了鎮定,輕輕朝他點頭示意,算是打招呼。眨眨眼,他從渾夢中醒來。

  傅謙啊傅謙,這女人是死是活是病,干卿底事?

  「夫人早。」傅謙客氣地朝她一揖。

  「公子早啊!」覆面少婦點頭,「今日赴考,公子可有萬全準備了?」

  傅謙愣了愣。她知他準備進京趕考?是了!昨晚他罵狗時,早把底子全洩光啦!

  「勉強吧!」他說得也極勉強,將丟人現眼的懊悔情緒勉強壓制住。

  覆面少婦問了傅謙的名字。

  沉悶的、虛應故事的客套,卻又教人不想打斷這無趣的談話,天南地北,只想著多談一刻是一刻,為的是什麼呢?傅謙覺得奇怪。

  「祝公子金榜題名。這是妾身預贈的賀禮,請笑納。」覆面少婦微笑著掏出一錠沉甸甸的元寶,驚得傳謙睜大了眼。

  「你……」他寒下了臉,「夫人,在下不受施捨!」

  「早說了這是預贈的賀禮,賀禮可是討吉利的。是妾身想沾公子喜氣,公子怎說成是妾身的施捨呢?」覆面少婦緩緩撫去他的怒氣。「除非,公子自認沒有金榜題名的能耐,才不敢收下妾身的賀禮?」她眨眨眼,輕輕試著激將。

  「當然不!」傅謙不再客氣。這點,他的決心與信心不遑多讓。

  有自信!如果她也能同他一樣有自信讓多好?「那麼,不過是提前收下賀禮,公子又有何拒絕的理由?」覆面少婦微笑,略略感染了他的積極,她說得也積極了些。傅謙難免為她誠摯親切的笑容軟化。

  「好吧!夫人美意,區區在下若繼續推辭,便是矯飾造作了,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他摸著良心承認,他的確需要錢。

  纖指密密藏於水袖之中,避開了肌膚相觸,少婦將銀兩輕放至他手上。

  她看來不但是大戶人家出身,甚至受過極嚴格禮教熏陶,傅謙愈來愈不敢小覷了她。

  他將銀兩納入懷中。「來而不往非禮也。夫人的賀禮既收,來日在下若是有幸登了金榜,自然要宴請夫人過府一敘。不曉得夫人府上何處?」他探問。

  覆面少婦的氣韻舉止,還有她允文允武的出眾手下,豈是一般富戶出身?傅謙認定了她是官家夫人。

  聞言,覆面少婦微微感到窘迫,遲疑神色似有難言之隱。

  「莫非是夫人嫌棄在下,不願結交在下這個朋友?」傅謙語帶遺憾。

  「不是的!」覆面少婦急道。

  「喔!或者夫人擔心在下心懷不軌?」見覆面少婦笑而搖頭,傅謙又道:「在下也想結交夫人的夫婿,只怕也是高攀不上了。」他無奈地歎口氣。

  「不會!」覆面少婦肯定地道。見傅謙極有興致等著下文,她侷促地斟酌許久,「傅公子若是高中,便見得著他的,我家老爺喜歡結交士人,無所謂高攀低就。請公子不要誤會。」她小心解釋。

  傅謙心中一亮。若是高中便見得上?那是主考官了?還是閱卷官之一?或者是哪位極具影響力的達官貴人?與這些人的妻子結識,定對他的應試有利而無害!傅謙的腦海閃過此一念頭。

  不!隨即他又傲然想著,他毋需走後門,憑他的本事定可高中,才說了有自信的,除非連新皇帝也歧視他的年紀,那大不了再過個三年六年,又考他一回……

  「既然如此,夫人不方便多說就罷了,但可方便告知姓氏?」問一問並不為過吧!反正等下回若有機會碰面,他要上榜也已上榜,早就毋需靠關係了。

  「方。」

  「原來是方夫人。日後有緣得見方老爺的面,還望有這個榮幸結交方老爺與夫人。」

  覆面少婦搖搖頭,「不,公子誤會了。方是妾身的娘家姓氏。」

  「呃?」傅謙沒料到已婚的女子竟會對人報上娘家姓,遲疑得不知如何開口。

  覆面少婦似乎也為自己的失態而惱。廢話!已婚婦人哪個不是尊稱夫姓的?誰管她娘家姓什麼?

  「失禮了。」傅謙感受到她的不安,停下了探問,客氣地道歉。

  「哪裡,是妾身誤導。」覆面少婦有些靦腆地歉笑,「稱我方夫人吧!在家中,下人都是這麼喚的。」她還是避提夫家姓。

  「嗯?」傅謙瞬間感到一絲不對勁。下人明明喚她夫人啊!

  覆面少婦看出了他的疑問,頓了頓道:「出門在外,自然一切禮數從簡。但府中尚有夫人,妾身不敢偕越。」

  「你?!」傅謙瞪大了眼。這意思是?她只是個……

  「是公子您的意思沒錯,沒什麼好避諱。」覆面少婦的笑雲淡風清。她只是個……妾室?

  傅謙簡直不敢相信!是他沒見過世面嗎?那個男人何德何能,能擁有如此優越的女子為妾?那位居正妻位的女人又是何方神聖?想著想著,愈能證明覆面少婦的丈夫絕非泛泛之輩,他不禁停止了猜測以防冷汗直流。

  轉念又想,還是京中的達官貴人皆如此?也許是他井蛙之見,大驚小怪罷了。

  「方夫人何以……」傅謙煞住口。

  天!他想問什麼?問她為什麼當了人家的小老婆?這話也能問嗎?

  覆面少婦圓睜著美目靜待下文,傅謙卻怎麼也問不出口,他也沒資格過問別人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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