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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梁鳳儀    


  「也許是一時衝動。只是我和你之間的隔膜,並非一夜而成……我不知如何解釋了。」

  「不用解釋。事情發生了,我承認每一方面都有責任!

  放心,你不是唯一的萬世罪人!」

  錦昌抬起頭來,兩眼佈滿紅絲,衝前來握住我的手:「跟我回去,我們像從前一樣,或者生活得更好一點。」

  我站了起來,乘勢甩掉錦昌的手:「分擔錯誤的責任,我義不容辭。可是,這不等於我可以重新收拾舊山河!」

  「為什麼?」

  「你不會相信答案。」

  「為什麼?告訴我!」王錦昌近似咆哮。

  答案應該是我已置之死地而後生,今日我活得比往日愉快,然,我只輕描淡寫地答:「我安於現狀,不求有變!」

  「你從來如此!」

  「對!改山易改,品性難移!」

  何苦在此刻此時,還對這個自己毅然決定放棄的男人爭不必要的一口氣?完完全全的陌路人一個,一聲招呼過後,就應各行各路了。

  他千里迢迢而來,只為平衡一下心上的怨憤。誰不在生活上承受著種種艱難考驗甚而苦痛?誰又有資格論定他的困惑必然凌駕在他人所受的悲涼之上?世上各人的快樂與痛楚,都是冷暖自知,各有千秋!他要堅持自己挨得特別辛苦,要爭取同情優待券,作為寬恕自己犯錯的憑藉,以求良心上的一份安穩,我就大方到底,成全他好了!

  今時今日,我破口大罵,我出言譏諷,我要生要死,指出求證了王錦昌的不仁不義,對我段郁雯再無半點好處?nbsp; ?br />
  一件轟天動地的慘案,換回了我的覺醒,反而把他推下自責而不能自解的深淵,我已是一場造化。他要爬上來,重見天日,就伸手拉他一拉,盡一盡十多年的夫妻情誼,方來個緣盡於此好了。

  「郁雯,你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

  「從今以後,你要孤身上路了。」

  「我知道你已盡過力挽回,讓我有得選擇,多謝!」

  「好!你保重!」

  王錦昌實在已得到他所需要的,他離去了,清清楚楚、明正言順地把今日離異,明日孤苦的責任放到我肩上去,他是無罪一身輕。

  我目送他走遠了。

  唉!段郁雯,你如何愚昧至此?過盡二十個年頭,你才覺醒到枕邊情義原來淡薄如斯!

  段郁真,寂寞難熬,感情無寄,也斷斷不可以為江湖上的過客,儘是柔腸俠骨,何苦把挨得金睛火眼才練就的一身銅皮鐵骨一朝葬送?

  夜裡,我上床去,堅持再讀半小時的書報,才好睡去!

  這些日子來,全靠閱讀,加強我的意志,鍛煉我的忍耐,才能凡事冷靜分析,理性處置。

  床頭電話鈴聲響起來了,是沛沛!

  「媽!你決定下來了?」

  「對!你見著爸爸了嗎?」

  「嗯!我也許要跟他到美國去一轉。」

  「為什麼呢?」

  「他希望我轉校!」

  我心內長歎。「你看呢?」

  「爸爸代我安排入哈佛!」

  「再好沒有的了!」

  我本一無所有來此世上,其後爭到手的,又翩然而去,應是情理之內,誰保證過我這一生一世能擁有什麼?

  風水輪流轉,明天,也許又會得著更多更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湯敬謙律師來了電話,他說已接到代表王錦昌的律師通知,同意離婚條件,跑馬地的住所,由王錦昌根據市價買起,把一半樓價,亦即一百五十萬港元,轉到我戶口來,除掉償還恆茂銀行的債項,我差不多還有十萬加幣。

  當然鬆一口氣!

  我等候著韋迪夫婦下班,趕緊跟他們商量,可否在堅比大道租個舖位,經營中國點心外賣零沽。

  「必須兼做批發!」韋迪加一句。

  「批發?」

  「珍妮幫你忙,快快找舖位!我替你起草市場推廣介紹信至那些超級市場,貨品大量生產冷凝,以便全市發售。」

  我不能置信。

  然,一切都在逐步實現。

  店子果然在預期內開設在堅比大道上,地點方便到不得了。離我的家居只是步行五分鐘之遙,又是處在西區通往市中心的要道之上。上班下班的前後半小時,零沽生意好得不能形容,因為我把不同點心,分裝在飯盒之內,有點類似日本人的便當和我們香港人的飯盒,洋鬼子們買了當早餐,或用作晚飯,大受歡迎。

  店子內雖有三位女幫工,我仍要日以繼夜地操作。單是零售門市,已經從早忙到晚。我看人家經營比薩薄餅的,都著重消夜生意,僱用個司機,開車把薄餅送到住宅去,服務時間直到凌晨二時,於是心又紅了起來,決定有風駛盡帆。

  我原本在晚上九時就收鋪。回家去做些賬目上的功夫,然後閱讀,盡量挑那些有關財經與企業經營的讀物看,這對我不是太為難,到底是個念過大學的人,曾受吸收學識的訓練,只要下定決心,重新溫習,很快熟練,書本上教的事業成功理論,都在表揚時間與資金的盡情妥善分配。於是,我想,與其坐在家裡點賬核數,以及閱讀進修,倒不如乾脆留在店內,接收一些消夜生意,只須僱用多一個司機,置一部汽車又大有可為了。

  主意既定,立即付諸實行,等於把我的工作時間,自早上六時半,延長至凌晨二時。

  每每工作至夜深時分,我豈只腰酸背痛。那一雙手,根本疲勞過度,時時抽筋至不能把手掌攤直,還得繼續做下去。不是不痛楚的!

  然,此生此世若只有肉體上的折磨,而無心靈上的委屈,於願足矣!

  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有如許多的精神體力。

  現今,我的生活,沒有娛樂,只有工作。我的金錢沒有支出,只有收入。我的心境,沒有波動,只有平靜。

  坦白說,我不能算開心,但已不再傷心,卻是鐵一般的事實了。

  是否長此以往就如此這般毫無目的活下去呢?

  不,我知道我的目的地。

  我要一直苦苦掙扎,直到我完完全全能夠處在不再受人利用與陷害的地步為止。

  換言之,我已準備將下半生投入在自強不息,艱苦奮鬥之中,直至我離開人世。

  世上無人能完全逃避備受迫害,但可以將危機減至最低限度。

  我必須分分秒秒增加自衛的本錢,包括學問,知識,涵養、人際關係,權位,勢力。金錢以至健康!

  我不打算亦不能歇息,直至蓋棺!

  那些危害我身心安全的人與物,我自會設法遠離。因此,寧可無情,不可多情!我訓練自己,逐步成長。

  故而,今天晚上,認為自己又做對了一件事。

  當我整理來往賬目與信件時,拆閱了如下的一封信:

  郁雯:我知你在惱怒我了!從小,你就是個聽話的女兒,這點我是不得不承認的。就因為你一直聽話,你就認為我應該額外地寵愛你。我辦不到了,我偏袒郁真了,你就自覺委屈,將委屆重重疊疊地累積下來,就不期然地覺得認為自己偉大。一旦如是,其實更易生幻象,覺得自己的忍無可忍,合情合理,一下子爆發出來,更教人難受。

  那是母親的來信。

  我倒抽一口冷氣,繼續看下去:

  我知道要你負擔張重軒女婿的那等債項,是非常吃力的。

  你的其他一總苦難,更不難想像。但請別忘記,我錯看了張家的人,是我失誤,卻非存心陷害你。做母親的就算是偏著小女兒多一點,亦非等於不愛你。

  你有沒有想過,事發以來,你連半隻字都沒有寫回來給我。

  家用以及照顧都仍然放在郁真,甚而錦昌的肩膀上頭,你是不是以後都不認我這個母親了?你認為這樣做對嗎?

  郁雯,讓過去的成為過去吧!我來溫哥華跟你小住一個時期好不好?我們母女倆或許需要一點時間再溝通瞭解。

  最近,我搬去郁真家與她同住!地址和電話都沒有改變,盼來信或來電。

  母親

  我看完了信。把它撕掉,扔到廢紙箱去。

  如果母親在我回港辦理債務時,她不逃到鄉下去,只消對我輕輕說一聲對不起,我絕對絕對不會認為老人家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現今心照,不用多作解釋。

  我的生生死死,早已是一個人的事了。

  韋迪夫婦突然在一個下午,興高采烈地衝到我的「淚盈點心屋」來。

  韋迪一見我,就抱住擁吻,嚇得我什麼似的。

  「天!你瘦了好多好多!」韋迪把我由頭至腳地看一遍。

  「可是,那就更標緻好看,更適宜上鏡了。」珍妮望住我笑得合不攏嘴。

  「什麼?什麼?你們這是……」

  「這是要捧你為溫哥華的小企業明星!」

  「噓,別胡言亂語!」

  他們齊齊大喊:「是千真萬確的呀!」

  韋迪的一個廣告客戶,要贊助一輯電視訪問特別節目,以哥倫比亞省內白手興家的外籍移民作為對象,於是韋迪認為我是最合適不過的被採訪對象。

  我聞言,嚇得慌了手腳,從來未經歷過這種場面,我會得掉人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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