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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梁鳳儀 在一旁打點的張重軒太太母女,把母親推崇備至,奉承有加,我看著實在覺得有點過態,甚至肉麻,無法形容過程的突兀和誇張,只覺心頭翳悶。可是,母親卻樂得飛飛的。 那銀行經理畢恭畢敬,向我闡釋了做擔保人的義務,簡單一句,借貸人無法清還那二百萬元欠款,我就得負責。 他也沒調查我的背景,只把我的身份證影印存底,在證人面前簽了名,就算功德完滿。這真是個官官相衛的世界,生意都是這一撮有勢力的人全攬在身上做的,何況身旁多的是希望有機會巴結奉獻的人,如我母親!唉! 張重軒太太硬要請我們午膳,我心裡一直掛念倩彤,推辭好意,由著母親跟他們廝混去! 接到倩彤工廠去的電話,都說她在忙著。我看反正有空,乾脆開車子到新界去,直上她的廠房,看看她的精神如何,才放得下心!前天晚上,鬧得也太瘋了。 跑到倩彤的工廠去,剛好午膳時間。工廠只餘一些工友,一小堆一小堆地圍著吃盒飯。我朝寫字樓走去,好幾張寫字檯都空躺著,想是外出午膳了。 倩彤的辦公室門外鑲有個小銅牌,寫著「董事總經理」 我輕輕叩門,隨手推門進去,嚇得什麼似的…… 「對不起!」我支吾著,一臉發燙,進退為難。 倩彤正在跟施家驥在房裡頭接吻。 我的出現,最最最最不得其時。 「沒關係!」倩彤整整衣襟,倒落落大方地拖住施家驥,給我們介紹。 我還是微垂著頭,跟這位施先生打招呼的。 施家驥說:「聽倩彤提起過你!」 我笑。 「一道到外頭去吃午飯吧!」 我想,有情飲水飽,原本他們就連午飯都不用吃了,如今因有了程咬金在,非改變計劃不可。 「謝謝你了,我只是路過,來看看倩彤,招呼一聲就得走了!」真是的,太陽底下的謊話可其多,塞大半小時車子趕到新界,就為打聲招呼?哈! 「難得有機會大家聚在一起談談!」看得出施家驥是個有風度的人。 我正模稜兩可,倩彤代我出了主意:「別跟郁雯客氣,我送你到電梯口去!」 如此地下逐客令,我是非走不可了。 「為什麼不先給我一個電話呢?」倩彤邊陪我走,邊問。語音平和。 「我搖了兩次電話來,都說你在忙,我想你不會外出了,便走上這一趟……」 「有事找我?」 還會有什麼事呢?人怎麼三朝兩日就一百八十度變? 「看看你的情況!看樣子,你們言歸於好了!」 「也許是你幫的一把忙見效了!改天要好好謝你!」 「說什麼客氣話,有事就找我吧!」 「我會!」 倩彤揚揚手,一張開顏暢快的臉就隱浮在電梯門外了。 步出工廠之後,我忽然有種失落感。不能說有種被利用了的不快,那未免太嚴重了,別說倩彤並非這樣辜恩薄情的人,我亦不至於如此氣量淺窄吧? 或者,我只是有點想不明白,一道兒在雨過天晴之後,吃一頓午飯,有什麼不好呢? 也許,化干戈為玉帛了,倩彤珍惜著每一分一秒跟施家驥在一起的時光,容不了任何局外人,那也是情理之內的事,不一定怕我以功勳自居,出言不遜,壞了剛縫合起來的關係的! 就為這麼一件小事,我整天氣悶! 無端端鑽進牛角尖去幹什麼呢?從前我總是個無所謂,無所謂又過一天的人,近來真的不一樣。每遇一事,總從多方面去想、去分析、去思考,而得出的結果,都是心煩意躁,老覺得我周圍的人,沒有誰拿我真心對待!我能吃一點虧,他們就對我好一點,那是愛我呢?還是愛我為他們所作的讓步甚而犧牲呢? 這種思慮真真危險! 都要怪這些日子來,我抽空看多了書的緣故吧! 從前在大學裡頭,我是能思考的,因為老師,同學們都在不停互相刺激,將書本上的疑難以至生活上的細節放在腦子裡消化,過濾,然後吸收! 那年頭有它的樂趣! 單是一個晚上,女生宿舍的電話響起來了,找倩彤,是那個熱烈追求她的男生,叫什麼彼得的,邀約我們吃消夜去! 我和倩彤正餓彎了腰,加上唸書念得有點悶,到外頭吃頓好的,實在求之不得!我立即整裝待發。可是,倩彤才換上衣服,就催我把同系的另一位男同學,有好好先生之稱的查理也請來一道成行。 我如言搖電話給查理,他正半睡半醒,推辭了! 我和倩彤走到宿舍樓下去,倩彤又回轉身來,跟我說:「再打電話給查理,說我們這就去接他!」 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硬要查理出來湊熱鬧,又非玩橋牌,是必「四人幫」不可! 終於查理敵不過「好意」而出山了,一頓消夜輕鬆愉快地吃過後,各自回宿舍去。 我當晚睡在床上就想,這整件事有什麼意思呢?終於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倩彤不喜歡有人看見她跟彼得走在一起。因為倩彤對彼得一點以身相許的意思都沒有,她堅決不要旁的任何人誤會,尤其夜深人靜一起吃消夜,更引人疑竇。縱使有我在身邊,也難辭嫌疑,因為倩彤習慣在大小場合都把我帶在身邊。她在校園內,一般都認為她是待價而沽的崔鶯鶯,我是傻頭傻腦的小紅娘!彼得當然不是張君瑞的料子。真命天子還未亮相,不能扼殺任何機會,自絕門路!於是加插了一個查理,局勢明顯地是同學大夥兒消夜,別無私情,鶯鶯小姐才安心出動! 結果,我的分析求證於倩彤,她但笑不語,並拍打我的頭,以示獎勵我肯動腦筋! 大學教育其實不儘是書本知識的灌輸,這種心思細密的鍛煉,也是從那時起經營成長的。 只是,多年投閒置散在家,變得遲鈍了! 這些日子來,故態有點復萌,我重複,想必是書又看多了的緣故。 談起書,單是裝運至加拿大去的就不少,我還刻意地買了很多本小說! 喜歡寫實作家的作品,因為太多心裡頭的話,老是有口難言,一旦被寫了出來,仿似炎夏天時喝一口涼茶,清心潤肺! 我預計,在加拿大閒著的時候必會多,也正是唸書的好時光,沛沛快要考上大學,她自有其獨立的新生活,保守如我,在大學時代,都是自來自往,如今希冀十六歲以上的孩子們長伴身旁,是妄想了!至於錦昌,一年怕只來看我不到三次了! 愈想逃避的日子愈快來臨。啟程在即,母親代郁真約我們一家吃飯,算餞行。 我有點猶豫。自從那次在電話裡跟郁真發生口角,姐妹倆再未見過面,心實在不忿。 母親看我臉有難色,立即不屑地乾笑兩聲:「還在使你的臭脾氣!」 顯然是知道兩個女兒的其中過節,又是例牌的偏幫著小的來踩大的,從無例外! 我沒做聲。實在解釋不來。 「說你呢,就必把我怪在心上,認定我偏心!不說呢,如骨鯁在喉,真正不吐不快!你老大的弱點就是自卑感作祟,人家的正常要求,你偏看成迫害,自己稍為容忍那麼兩三次,就覺被人看輕了,硬吞掉九重委屈似,非要反噬不可。」 母親的指責言辭極度尖刻,然而,積數十年的經驗,早已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有時給她說得多了,也真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小家小器! 無謀無勇,托庇於人,自卑感是有的,至於有否因膨脹過暴,危害他人利益,就不得而知了。 我原以為自己總是事事謙和,忍無可忍,重新再忍,偶然在一忍再忍三忍之後發作一次,人家就拿了它作把抓,嚴厲指責我,誰知看在別人,例如母親眼內,我還差勁到竟無絲毫委屆可言,只有情屈理虧的份兒,夫復何言? 「你要赴郁真的約呢,抑或另有打算?自己回個電話說清楚了事,別讓人家好心著雷劈!」 我終於給妹妹搖了電話,約好了會面的酒樓,一家大小同往。 郁真把家姑和錦玲一家又都請在一起了,原來囑我把倩彤也叫來,碰巧她忙,就只有我們一群親戚作家宴,算是給我十足的面子了! 我是認真地想過的,人與人之間的相處難度其實並不比攀登額菲爾士峰低!誰沒有磨擦過節呢?反正對方肯放下階梯,彼此可以落台,就不必糾纏下去了。誰對誰錯,都是指顧間事而已,天下之大,有更多的是非可能要理,還拿這種小口角放在心上千什麼? 猶有甚者,血濃於水。想到最後關頭,我還是肯定愛妹妹的!郁真的好處,以獨立個體而言,也十分值得欣賞!不是嗎?有才華的人,稍示輕狂,應該接納!倩彤又何獨不然? , 餞別宴上,氣氛是愉快的。郁真是硬性子的含蓄人,她從小做錯任何事,死不肯道歉,但很多時,她都肯改。唯其則此,才有進步,才有今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