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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梁鳳儀    


  賀傑說的話,也真令人感慨。

  男人的苦衷,在心裡頭,沒有宣諸於口。就顯得額外高貴,份外的值得原宥了嗎?

  只為女人的苦,張揚開來了,得以發洩了,就要扣除同情分數嗎?

  男人是好男人,他的移情別戀,就變得情有可原。

  女人要是好女人的話,是不是她在感情上抒發的自由度,就可以被接納下來?

  不能細想下去,否則,更加氣死人。

  聶淑君對我的態度,並不因共同目標的消失,而有所改進。

  我跟賀智稍稍走得近了,令她更起了些微的不安。此外,一定是多年來慣性與我為  敵,一下子很難改變觀點與情緒。

  每逢我到大宅那邊去給她打招呼,比以前更多一點閒氣好受。

  很明顯地,從前敬生在我身邊,不看僧面看佛面,聶淑君有過態之處,敬生也沒有  好顏色給她看。

  如今,我是赤條條的站在太太陽下,沒有人給我遮擋保護,冷箭從四方八面飛來的  話,總有迴避不了,而使我皮破血流的。

  這陣子,聶淑君的心情尤其不佳。

  賀勇鬧了件可大可小的笑話。叫聶淑君和賀家人也真真啼笑皆非。

  就是那位魏佩情小姐,怕是跟賀勇攤牌不成功,拿這賀勇沒辦法。一下子老羞成怒  ,無法下得了台,無從向各方親友影迷交代她何以當不成賀家的四少奶奶,於是她放了  流言,說賀勇要跟她結婚,跟老父力爭,聲明寧願脫離父子關係,也要娶得美人歸。於  是賀敬生一怒之下,心臟病復發逝世。

  這麼一來,賀勇與魏佩倩於心有愧,他們的一段情也就只好暫時冷卻下來了。

  好害厲的一招金蟬脫殼,如此交代,當然不掉她魏大小姐的面子。

  最低限度補償了高攀不成豪門富戶的難堪。

  就為此,賀敬生的雖然離去世,就無端端的加上一層冤屈的色彩。帶著這個被不孝  兒孫激死的惡名而逝,更教生者無奈。

  事實當然並不如此。

  誰會想到世界現實得連死人也要被利用來作宣傳,以保護自己。

  聶淑君在兒子面前才嘀咕幾句,賀勇就走個沒影兒,根本不理她。

  於是一口烏氣又吐到我身邊來。

  那天把我叫過去跟她和來娘家小坐的賀敏喝下午茶。就有意無意的說:「小三,那  個魏佩倩是你要賀勇請到敬生的壽宴來的是吧!」

  「那兒的話呢?我那晚才是第一次跟她碰頭。」

  「不是說,你幫著敬生核對公司計算機部交來的嘉賓名單嗎?負責增添與刪減?」

  「是有這回事,賓客的姓名其實都是賀家各人交到計算機部去,我並沒有對他們的提  名作過什麼改動,甚而建議!」

  「我看你那天晚上是招呼得太熱情了,不然,也不會讓她有機可乘,留下了這麼的  一個笑話。」

  「是四官吩咐,我才給她招呼的。」我真的有氣在心頭,不便發作而已。

  「啊,是這樣子的?那我想歪了,我以為物以類聚,歡場人說著歡場話,額外親切  ,因而對你的胃口了。」

  「大少奶奶叫我過來,就為要問這件事。」我站了起來,準備離去。

  這動靜分明是一種抗議。

  聶淑君要視為對她的不敬,也真叫沒法子的事了。

  「怎麼,今時不同往日,遺產到了手了,連態度和語氣都硬朗起來!敬生屍骨都未  寒呢!」

  我叫嚷:「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敏冷冷地說:「三姨,你調低聲浪好不好!當年爸爸並沒有因你的原故而遺棄了  媽,她在賀家自有一定的權威與地位,你需要尊重。」

  我當場的啞掉了。

  我的兒子呢?我唯一的依傍也只不過是賀傑,他如今不在我身邊,於是我就給人家  欺負了。

  淚水立即淚淚而下。

  站在一旁的敬瑜姑奶奶看著有人為她們撐腰,怕不會再發生前次丟臉的事了,便更  趾高氣揚地乘勝追擊!

  「細嫂,別怪我也來說你了,大嫂才閒閒的說兩句話,就開罪了你了,也請多多包  涵。用得著先揚惡聲,後灑熱淚,教人看見,似是我們屈了你呢。大嫂如果要指責你,  老早就怪你好無端端為生哥做大壽,讓他像享盡壽緣福份似,果然雖然逝世。她難道不  是未亡人,只你一個才是呢,有埋怨過你半句話沒有?」

  我是忍無可忍的跑回家去,倒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個鐘頭。

  群姐一直陪著我,澆了條濕毛巾,讓我擦把臉,喝一杯熱茶,稍稍平平氣。

  「三姑娘,我跟在你身邊二十多年了,傑官也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這番話是真擱在  心裡頭太久,是必要說了才暢快!」

  群姐乾脆坐到我身邊來說:「三姑娘,時代不同了。你太過份地將自己收藏在賀家  ,如果你肯到外頭走一圈,你就知道自己跟社會有多脫節。」

  群姐重重的歎一口氣:「過去的那時代應隨大少爺而去呢。「記得從前,你在大同  酒家做事的那年頭,人還是硬挺的、開朗的、朝氣勃勃的,那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  英氣,無非是你接觸到活生生的社會與人群,培養得來。「這些年,大少把你當金絲雀  般養,錦衣玉食之餘,你見到的至大困難,也只不過是另一個同樣的漸被社會淘汰的小  圈子中人的嘴臉,你應付著她們,以一種落伍的方式應付著她們。

  就算能熬得過去,又有什麼意義呢?「三姑娘,你還年輕很年輕,是走出去見見世  面的時候了。大少爺並不需要你在此陪葬!」

  我驚駭得淚水都剎那間在眼眶內凝住,繼而乾枯掉。

  怎麼一個女傭,還比我看得深切,講得透撤?

  是正如她所說的,她到底有份與外頭世界有所接觸的工作,縱使是粗下的工作,也  令她的頭腦開放,留意到世界的新轉變,接受到群眾的新思想。

  她毫不留情地將我這許許多多年的自以為是,賴以為生的一套做人處事法則推翻了  。

  就只是一個奉待著我的女傭而已。

  我在惘然不知所措之餘,求證於賀智。

  她再次證實阿群的說話。

  「沒想到群姐有這番體會。如她能多讀書的話,真會是一個成功的職業女性。

  三姨,你是應該走出社會來,好好的接受另一方面的歷練。」

  「我已經四十。」

  「聞名香江的幾個大財閥,他們發跡時都在半百之年。」

  「女流之輩而已。」

  「難怪你甘於作妾。」

  這句話如在平日聽,我會覺得自卑,更有可能以為對方有意凌辱。

  然,說在賀智口裡,我沒有這份顧慮。

  她沒有交代跟潘光中的關係,我也不便多問。然,我相信她不是個甘於作妾的人,  最低限度不是我作了二十多年的這種「妾」吧。

  「三小姐,我學識淺薄。」

  「也不見得。你平日不是跟在爸爸身邊,對好些財經知識耳濡目染?我注意到,你  還是個愛唸書籍雜誌的人。吸收學識的途徑,也不外如是吧!」

  「毫無經驗,不知從何著手。」

  「永遠不開始,經驗不會從天而降。」

  「從那兒開始。」

  「賀氏。要不然,順昌隆。」

  「我怕。」

  「你怕大哥?」賀智也不無顧慮,於是說:「從小做到大,也是一理通百理明。

  這幾夫潘光中要到本城來。他們潘氏的經紀行叫富華的要開業了,你就在那兒學起  豈不是好。」

  潘浩元正正也是這樣子跟我提過。

  我沉吟不語。

  仍有相當的遲疑與憂慮。

  要一個演定了一種角色的人忽然之間轉換戲份,是很膽戰心驚的挑戰。

  我不認為我可以立即答允。

  賀智既提起潘光中,我倒是可以毫不顧忌地表示我的關懷。

  「光中他對你還好嗎?」

  一提及兒女私情,再強的女人都會變色。賀智的表情由肯定、剛耿而變作迷惘、婉  轉。

  輕輕地,她只說了一個字:「好。」

  我點點頭。

  好到什麼程度呢?會不會好到肯切切實實陪伴賀智一輩子?好到肯拋棄妻棄子了?

  我突然的想,其實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真正的好,應該是有足夠資格愛她時才好向  她表示。

  是不是對男人要求太過了?

  男人,尤其不是聖人!

  賀智有一點點歉疚的模樣,又加了幾句話,以報答我的關懷:「這陣子,因為生意  關係,他和他父親要輪流著來香港,我們見面的時間是比較多了,也方便得多。

  他的妻兒仍留泰國,不會來。」

  「這不是解決辦法。」

  我衝口而出,已追悔不來。

  「目前的進度也只有如此。」

  「光中是個好男人吧?」我想起了賀傑的說話,說到頭來,為一個好男人稍作犧牲  與委屈,總值得為一個壞男人,是吧?

  上官懷文不錯是個好人。

  「最低限度,光中適合我。三姨,」賀智望住我的眼神流露出淒然的無奈:「這年  頭,要找個除了不能離婚,而其它各方面都跟自己配上的男人,實實在在的太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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