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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梁鳳儀    


  還記得那戶所謂好人家,姓陸。

  準新郎年紀少說也有四十多,老婆剛去世兩年的樣子,遺下了二男一女。

  娶我,當然是做繼室。

  這還不打緊,我偷偷跑到陸家去,窺視過那男人的形貌與舉動。之後,就立下心志  ,在那夜裡跑。出來了。

  從那扇糊了厚紙的窗戶隙縫中望進陸家的客廳裡去,只見那姓陸的,把一隻腳堂而  皇之地豎在木凳上,另一隻腳沾地,脫掉了鞋子的,只不斷地搖晃,真有點像發羊吊似  。

  我登時覺得嘔心至極。

  活到如今四十歲的樣子,我仍認為最不能忍受的男人動靜就是腳尖沾在地上不住的  搖搖震震,一派低三下四的惡形惡相就是如此不遺餘力地表露出來,教人受不了。

  記得姨母曾冷言冷語地罵過我:「相生好一點點,好高騖遠!」

  我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但從小到大的際遇,我差不多可以推想以致確定,姨母跟  我母親的姊妹之情不怎麼樣。

  如果我像母親,那麼跟姨母的品性也就太格格不入了。

  逃到本城的經歷,真正不堪回首。

  可干辛萬苦都熬過去了。

  自入賀門後不久,我托群姐口江門去了一趟。

  姨母還健在,七個孩子卻死掉三個,期間國族以致於家門的滄桑,且不必再提了。  餘下來的幾個表兄表姐,都是貧無立錐之地。

  姑念著姨母也真有養育之恩,我每月均對他們定期接濟。

  前年時,我還匯了一筆可觀款項,在江門蓋了所像樣的房子,讓姨母養老去。

  至於說,會不會回到鄉間去探望她呢,可不必了!

  見著了面,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真心話,虛假客氣一番則彼此都是負累。

  對姨母一家的恩惠算是報答過了,我既不希罕她言謝,更怕她不會得些好處須回手  ,還是嚕嚕囌囌,貪得無厭,那又何必把一重已經表面癒合起來的親戚關係再便生生地  拆散呢?

  故而,我對賀智的問題,是回答得清爽而肯定的。

  賀智說:「我昨天聽潘光中說,他父親和祖母都極渴望能回鄉一轉呢,他本人就從  未到過中國,他是在曼谷出生的。」

  「哦,是嗎?」原來潘大媽還健在,且已被兒子接到外頭世界供養了,那敢情好。

  賀智知道有關潘家的消息,比我還多。

  「三姨,你有跟爸爸提起過潘叔叔的要求嗎?」

  「什麼要求了?」

  第五章

  看見賀智的慇勤緊張,心誠意懇,更添我的迷惘。

  「叔叔不是邀請我們到泰國去看望他們嗎?」

  啊,原來如此。

  一整個早上,賀智興致勃勃地跟我攀談,目的無非在此?

  我抿著嘴,不敢笑出來。

  應該不是我的敏感吧?

  我也曾試過有如此情懷。

  對像也是潘家人。

  小時候,老是候在姨母身邊,希望得著一些好差事,例如替姨母給潘大媽送上些什  麼東西之類,醉翁之意不在酒。

  唉!都過去了!

  如今所有情愛上頭的把戲,也該輪到下一代的份兒。

  我給賀智說:「昨兒個晚上回來,你爸爸也真太累了,所以,我沒有跟他提起。」

  「那麼,今晚有便就給他提一提吧?」

  賀智竟如此著跡地露了個猴急相。

  「好的。」我應著。

  「三姨,我看爸爸到外頭去舒筋活絡一下也是好的,一天到晚在大開大埋、大起大  落的金融市場中傷腦筋,總得有個歇息的時間,對健康有良好影響。就是你,三姨,經  年累月的陪在爸爸身邊,總不見你有什麼海外旅行,不也趁機去看看外頭風光嘛!」

  我心裡暗暗的歎息一聲。真是的,商場無父子,誰都只先管了本身的利益,把親人  的處境擱在一旁。

  如果聶淑君於此刻走進來,聽到賀智給我說的一番話,怕真要嘔一地的血。

  我當然不是個喜歡窮追猛打、乘勝追擊的人,我安慰賀智說:「你知道你爸爸最不  喜歡到外頭走!他老嫌候在機場與花在舟車之上的時間太多。這是他性急使然,真不是  什麼人有把握將他勸服的。」

  「你試試,他最聽你的話。」

  「那也要看是什麼事呢!總之,潘叔叔的盛情要是難卻的話,不就由你代爸爸走這  一趟。我給他說一聲,且看看他的意思再說好了!」

  賀智對我的安排,顯然是滿意的。

  泰國是人人可去之地,然,能夠打正招牌,成行得名正言順一點,很多事會好辦得  多。

  我哪有不明之理。

  當晚,我趁飯後,陪敬生坐在園子裡喫茶,就給他道達了這個意思。

  敬生聽罷,隨即答:「什麼地方都不去了。要去,就賀智去吧,她也不是不慣跑碼  頭的人,還勞我們費心呢!」

  這做父親的,當然不明白女兒的心意。

  反正有他這句話,一切易辦得多,也就算交差了。

  「這些天來,我特別覺得疲累。」

  敬生微微的歎一口氣。

  「那就早點睡吧,一定是為了壽宴之事,勞累了一點。」

  人的疲倦很多時來自精神緊張。

  雖說敬生拜壽,功夫都是賀氏與順昌隆的夥計包辦,敬生還是傷了心的。

  單是那張要勞動計算機處理的賓客名單,就修改完又修改,校對完再校對。我就不知  聽敬生多少次埋怨,怕會請漏了該請的客人。

  真是做酒容易請酒難。

  這份擔掛不是不勞心費勁的。

  我這就打算陪敬生回到睡房休息去。只是敬生拖住了我的手,示意要我坐下。

  「小三,我很想跟你好好的談一陣。」

  「有什麼要緊事呢?你這一邊喊累,一邊又心野了。」

  「不,是要緊事。一直盤算著找個什麼時候給你講清楚,只是沒有機緣。越拖下去  ,心裡頭越不安穩,早早給你解釋明白,我才叫安樂。」

  「解釋什麼?」我幽他一默:「你外頭另有一個女人?」

  「我要是這麼講,你信不信?」

  「有什麼不信?這年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不會發生?照說呢,你賀敬生只要心動一  下,怕不立即有成營美女侍候跟前、供你使喚。」

  「就這一點不公平是不是?我和你都這麼條件優厚,可是我可以三妻四妾,你可不  能!」

  真難得這敬生會坦坦白白說這公道話。

  「我可不作這種奢望,多個香爐多個鬼,煩都煩死,你們男人喜歡苦中取樂,也叫  做活該,同情不得。」

  「小三,我就從來都愛你這份瀟灑!」

  「還真多謝你的欣賞,我原以為自己是渾身的迫不得已。」

  「這一輩子,你待我,跟我待你,也真算得上是半斤八兩、真心誠意了,當然,我  欠你的似乎還多一點。」

  能有敬生的這句話,應該是什麼缺憾都補救過來了。

  「小三,我已盡我之所能照顧你了。如果有什麼大事發生,就得看你的本事與定力  。」

  「這句話,你不是已經說過多次了?」

  「對,因不放心之故,故而再認真的說一遍。」

  「有什麼不放心?我從來都讓你替我拿主意。」

  「總有一天,我無法代勞。」

  「我不要聽這種無聊話,你也別講,否則,我這就回屋子裡不管你了。」

  「小三,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

  「好,好,好。不講這些,且講生意上頭的安排與時局的見解你聽好不好?」

  我原本沒有興趣的,只是也不好太逆敬生的意思。

  他最喜愛的話題,也不外乎是生意。生意又跟時事局勢有密切關係,我隨侍在側這  麼多年,也很有點耳熟能詳了。

  敬生很認真地說:「這些年來,賀家的家底至厚,如果下一代是按部就班的營運下  去,家業斷不會動搖。」

  「賀聰、賀智與賀勇都算得上商業人才,也不見得幾個孩子有什麼不良嗜好,這些  年大錯總不曾出過,我原是可以放心的。」

  「最令我擔掛的是你的處境。小三,說到底我都有五名親骨肉,對他們都應該予以  照顧,這並不表示我愛你就不夠了。因此將來賀家家產由他們攤分,是我的心意。只是  ,賀傑只能佔一份的話,也很容易吃虧。為此,我最近把所有名下的資產都歸納到一間  就叫敬生企業的公司上頭去。」

  「敬生企業的股權分為A股與B股,持股量雖然輕重有別,然,我會規定任何公司的  決策,包括重大買賣,必須A及B股多數持有人答允,才可以通過。」

  「小三,你記住了。你的權力在這上頭並不因賀傑名下股份的多少而比任何人差。  換言之,將來賀家天下,你絕對有份作主。」

  「敬生,這真是將來的事了,我但願永不作主。」

  「小三,有備無患,你讓我講下去,好使我安樂!」

  我沒有再作聲,靜靜地聽敬生講下去:「原本呢,權位既已移交到下一代手裡,要  怎樣處理,我也是眼不見為淨,不必多所牽掛。「然,我與我父辛苦經營多年,才打出  的這片江山,總是心血與感情所在。如果有我做主的一日,賀家是不會撤離本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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