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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頁     梁鳳儀    


  自我接管利通銀行以來,這是首次何耀基不守下屬之禮,而以長輩的身份對我說話。

  我非常地不習慣。

  尤其覺得刺耳的是柯耀墓競暗示我動用幾億巨資作的一項投資是感情用事,連消帶打,既侮辱我在營商上的智慧,也取笑我以權勢收買情愛,正中我的要害。

  我立即抹下臉說:「多謝關愛,如何調度我之所有,我自有分寸,這到底不是牽一髮就動全身之事,何用緊張!」

  「福慧,話正正不是如此說。每個人都背負著別人的名字,江福慧在公眾心目中相等於利通銀行戶。如果你有何行差踏錯,投資利通的信心會相對地減低,影響可大可小,實難預計。所有銀行一向作風保守慎重,就是為了要給戶大存戶以安全感。」

  這番話其實是說得再顯淺沒有的了。

  個人的投資有所失敗,公眾一下子分辨不出來,以為利通蒙受重大損失,流言一旦四起,銀行所要承擔的險堪憂。

  然,我要顧慮利通股東與本城股民的利益,則我的利益與幸福又有誰去關注了。

  天下間沒有永遠不回頭的單程路,我才管不了!更何況,如果一仗功成的話,扛福慧聲名更上一層樓時,不又是利通股東的一重福分與榮譽。

  「搭哪一條船就只好希望哪條船顆風順水,其餘多講無益。是不是?」

  我以毫無商量餘地的口吻結束了跟何耀基的談話。

  實在,也趕著要到本城著名時裝設計家練彩華的店上去,跟她商議婚紗的設計。

  青雲還沒有向我正式提親,這倒是真的。然,應是指日可待之事了,亦不過是形式而已。

  昨晚,青雲已跟我說:「讓我趕完這陣子緊要功夫,就帶你回家去見母親,醜婦終須見家翁,是不是?」

  我佯作氣得什麼似的,其實樂得心窩發癢。

  青雲還說:「將來你的小叔子小姑子一大堆,你當大嫂就得過五關斬六將,將他們逐個逐個折服下來,千萬別在相處上出問題,害我為難。」

  已經交帶到這等關節兒上頭的事情了,言下之意,可想而知。

  江福慧的婚宴,少說也要籌備一年。現在開始擬定計劃,按部就班地進行,在時間上是相差無幾了。不要讓大事到頭來才顯得時間匆促才好。

  尤其是婚紗,我更緊張。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貴,美麗、幸福就是披上婚紗的時刻。江福慧的那個時刻,必須在萬眾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艷絕人寰、精光四射的派頭與氣勢出現。將一份人間的完美幸福放在富貴榮華的包裝之內。

  我拜訪練彩華,就是跟她商議婚紗的設計。

  當然不是由練彩華動手設計,全城最棒的時裝設計家還是缺了國際聲名。而我的婚禮將不惜功本,不只要震撼香江,且要趁此良機名聞寰宇。

  有錢人要識得花錢、肯花錢、又有具意義的場合配合,才值得人傾慕。

  「練小姐,要勞煩你花時間,替我跑一次意大利和法國,物色全套婚禮的必須衣服飾物,借助你的眼光,與人際關係,看誰個設計師的口味最配我的外型,事成之後,真要重重答謝!其實,你的設計已價值連城,不必外求,只是時興歐洲手工,才勞你的大駕!」

  「江小姐,太客氣了。能有機緣為江小姐的大婚略盡綿力,既是光影,又是難得的生意,我非常地高興。」

  練彩華原來不只是藝術家,且是個有手腕的生意人。現今世界不同了,無人鑒賞與爭取的藝術,不算是成功作品。藝術家也要吃飯,且懂得如何吃得講究。

  在練彩華的辦公室一磨,就差不多已是半個下午,女人一接觸到服飾問題,必定情緒高漲,難捨難分。

  康妮的電話竟接到練彩華的店來給我,忙說:「江小姐嗎?何耀墓先生十萬火急找你!」

  跟著是何耀基的聲音:「股市剛收,利通銀行的股份—直向下滑落,我真的擔心,似乎不只是市場謠傳收購偉力電訊一事有所影響,可能有人乘勢出貨。」

  真是杞人憂天,控股權握在我手,不見得有人聯同其他散戶,一齊流放大批股票在市場內,造低價位,況且利通股票下跌,對我無益,對誰有利?

  「股份時有波動,不一定有什麼特別原因!」

  「福慧,你太樂觀了。我相信最大的可能性是美國電腦行業的報告風聲甚為不利,大夥兒對你的動向有所衰示。」

  荒謬!七億元之於江福慧雖未至於是九牛一毛,要拿出來作一次私人投資,也是探囊取物。

  若非父親遺產仍未跟稅局清算妥當,我能運用的資金豈只七億?我需要利通股東與市場股民認可才能買賣我喜歡之物嗎?沒由來的自貶身價。

  「福慧,福慧,還有更令我擔心的,幾間分行都報告,今天下午出現的提取存款客戶比平日多,這現象我並不樂觀。」

  「你查清楚了,再說吧,我很累,這就回家去了,有事再找我!」

  實在太掃興了,我悻悻然收了線,根本再無心情回利通去。

  搖了個電話至富澤商人銀行去找青雲,他又仍在會議之中,他當然忙,今天已經將巨款過戶到他可以全權打理的信託戶口去,他要處理的事務正多呢!

  百無聊賴之餘,我只好先回家去。

  少有在園子裡,乘著落日餘暉,看浪湧千堆雪。

  我囑傭人泡了杯冰茶,坐在搖椅上,蕩來蕩去,增加我微醒的舒暢。

  遙見瑞心姨姨正在園子的另一頭,彎下腰身,剪理著我種的杜鵑。

  夕陽斜廂下的這位年已花甲的婦人,動靜顯了一點憔悴。我忽然想起,要替她的晚年設想一下了。怎麼父親不曾留給她任何家產呢?一定是怕因此而引起世人的揣測。尋且父親深知瑞心姨姨留在江家一輩子,於願已足,並不需要再給予她什麼物質的饋贈了。

  然,為什麼人總因為洞悉對方的要求底線,而不肯自動地寬容呢?以父親的資產,就算撥個八位數字的金額給瑞心姨姨,又算得了什麼呢?這樣吧!待我出閣的日子來臨,就趁機給瑞心姨姨一封一千萬元的大利市,算是她帶大我的報答了。

  瑞心姨姨是無論如何捨不得離開江家大宅的了,但手上有豐裕資產,心情與身份總會安穩得多。

  現今,那些打住家工的女傭聲勢不同凡響,無非是口袋裡有個積蓄。瑞心姨姨在扛家多年,何苦要她孤寒若此!

  無論如何,對程張佩芬與瑞心姨姨,總不應厚此薄彼。

  所謂衣食足而後知榮辱,也真只有身在福中之人,才有關顧愛人的心思情緒。

  已然日落西山,夜幕逐漸低垂。

  長空黯淡.哪兒有點點繁星?嫦,蔣幗眉不是說過「無須頭上有星光燦爛,只要人生路途上長伴有人就好了!」

  現今,不正好如此。

  突然的想起蔣幗眉!

  我竟有好一段日子沒有跟她見面了。如今幗眉的情況會怎麼樣?我和青雲的發展,她已經知道了?我們雖不招搖,卻並沒有刻意隱瞞。她,傷心嗎?

  說到頭來,我倆還真是兩小無猜、一同成長的閨中密友。感情親如姊妹,我對她還是關心的。

  帽眉從小到大都遷就我,愛護我,這份感情,我是無法忘記的。成長以後的那些朋友交情,實在不能跟帽眉的同日而語。

  更何況,我的家勢造成了嚴重的心理障礙。自懂性開始,我就對任何人的友善,表示懷疑,怕一干人等都是帶著機心而來,企圖利用我的感情去建立他們的利益。

  只有幗眉不同。

  自五歲那年,我被老師選中了要在聖誕節聯歡會上表演舞蹈,幗眉就在每天放學排演時,默默地抱緊了我扔下的書包,站在一旁陪伴我、欣賞我。除了我的脾氣我從沒有賞過她什麼!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的日子,真想不到如今會為了一段男女私情而與這位摯友生了嫌隙。

  這不是我願意的。但望上天見伶,保佑幗眉早日覓得如意郎君,像我如今般踏實、幸福、開朗。

  總要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幗眉見面才好。否則,拖下去,更易惹出難以解釋的誤會。

  「福慧!」

  想得出神時,有人在背後輕喊我一聲。

  「幗眉!」我好開心,怎麼生活竟會如此地得心應手,才省起曹操,曹操即在眼前。

  「來,來,坐著,我剛想起,我們有好一段日子不曾見著了。……我很有點掛念。」

  話說出來有點靦腆,仍怕幗眉心上有刺。

  「福慧,我來,是有要事問你。」

  如箭在弦,非發不可。奈何。

  「你問吧!」

  「福慧,你是真的決定以重金收購美國韋迪遜電腦的代理權,注資偉九重組上市嗎?」

  幗眉從來都不關心財經消息與生意,顯然的,言而有物,旨在問我是否幫助青雲打天下是真。

  「是的。」我只能直言,還有什麼好隱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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