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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梁鳳儀    


  女人一談心中所愛,就可以如此光彩照人!真是!

  張佩芬離去之後,我頹然地跌坐在辦公椅上,累得像打完一場仗!

  我閉目養神,靜靜地思考,應如何處理一總的後遺症。

  安排張佩芬在這一兩天內離港,到彼邦去重過新生活,並不困難。

  然,她走了之後,千個重責就會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

  不是不驚惶的,趕狗入窮巷的後果堪虞,那頭若是無家可歸的瘋狗,更難以估計他反噬的凶狠程度。萬一他宣諸武力,我如何是好?又或者他果真站出來,說盡父親的壞話,讓死者含冤莫白,還要折損歿後英名,我又如何對得住父親了?

  驀地睜開眼,似發了一場惡夢。

  一手一背的汗,濕膩膩地膠著全身,令我怪不舒服,冷顫連連。

  怎好算了?

  我霍地站起來,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怎好算了?

  對講機突然傳來「喂喂」之聲,嚇我一大跳。

  什麼叫草木皆兵?這一刻,我明白個透。

  「江小姐,你在嗎?」康妮的聲音。

  我不悅,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對方靜默了一陣子,顯然地不知所措。

  大驚小怪的人其實是我。

  當然,最有權威的賊喊捉賊者是支付你起居生活費的人!

  小秘書在人海之中初嘗風浪了,實屬自然。

  「對不起,江小姐,」

  我並不放過:「有什麼話,快說!」

  康妮訥訥地,連聲線都驚得放軟,答:「何總經理他們在會議室等你開會,」

  討厭:我立即道:「給我取消!我有要事,把會議統統改期!」

  「改到幾時呢?」

  「另行通知!」

  「那麼,等會兒,恆發地產的酒會……」

  「不是說統統作罷嗎?別再騷擾我!」

  天要塌下來了,還開什麼會?去什麼酒會?

  我宜得一手就把辦公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掃落在地,發洩掉我越來越緊張的情緒。

  好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叫程立山的人尋出來講數?

  如果他開天殺價,我是否肯落地還錢?

  當然不肯,這種無賴,需索永無休止。

  這三十年的姑息養奸,今日,必須來個了斷!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兩個世界裡頭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軟磨,如何了斷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來。

  能找個什麼人商量著辦?

  何耀墓?不成,他若是老謀深算,更不宜讓他知道太多。關連一大,有可能又是另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人際關係戰役。在利通,我和他的權勢,必須保持一個距離。尤其現今我羽翼未成,初登大堂,更不好處處讓他窺視死門,把握太多我的弱點與話題!

  瑞心姨姨?就更不必說了。

  蔣幗眉嗎?算了,她在我的故事內,永遠只勝任一個聊勝於無的腳色。

  我完全可以估計到把事情告訴她的後果,幗眉若不至於驚惶失措至面無人色,就會建議我報警去。

  天!報什麼警?

  今時今日,作奸犯科者眾,可是,誰又在荷槍實彈地明劫明槍了?

  要計算蔣幗眉之流的匪徒,或許能報警落案。跟我江福慧較量的人,就不見得能輕易繩之於法了。

  是榮耀抑或悲哀,難以定論與言宣。

  總之,幗眉在此事上,必非合適的幫手。

  我驀然省起杜青雲。

  他是個合適的跟我共赴時艱的人選吧!不單為了對他的確有一重似是揮之不去的好感,而是,機緣巧合,杜青雲已目睹今日的情狀,聰敏如他,多少有點事情的眉目在心上,反正天機已經洩透,就不妨將錯就錯,尋他商量去。

  單是要我無緣無故地重新把這故事講述出來,我都會覺得不舒服。

  跟杜青雲,最低限度可免去這層愁苦。

  坐言起行,事不宜遲,我把他約到深水灣的高爾夫球會所去。

  毋須我把故事很詳細地重複一遍,杜青雲竟是個乾淨利落的人。

  一開腔,我當然不曾提及有關父親遺書的秘密,才把重要的情節與關鍵交代過來,他就頻頻點頭,說:「我要知道的,已經足夠。目前,最重要是謀求解決方法!」

  話頭醒尾,且一語中的,非常地令我快慰。

  「簡單地下結論。」杜青雲說:「我們要令到程立山從此之後,消聲匿跡,不再打江家甚至張佩芬的主童!」

  「對!」一整天以來,我未曾像如今般安樂與興奮。

  從前,父親在世,每有麻煩,就必跑到他跟前細訴。父親是個有辦法的人,他永遠能給我解決困難。那份備受保護和照顧的輕快,似已離我經年,變得陌生。如今跑回來,似曾相識,益顯親切。

  「還有。」杜青雲補充:「不能再便宜他一個子兒,多年以來,程立山已得著超越他名份以及品行應得的東西了。」

  百分之一百同意,問題似已解決了一半。杜青雲的瞭解和肯定,那麼有力地給予我安全感。

  「青雲,有辦法嗎?」我問。

  杜青雲尋思了一會,說:「我試試!你且坐著,我這就去搖個電話。」

  杜青雲只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就回到我身邊來,神情輕鬆,說:

  「有希望。我們要耐心地等答覆,快則這個晚上,慢則明天!事情交代清楚後,你就安排程太直飛加拿大,過一些日子才回鄉探望她母親好了。」

  我點頭,不知何解,竟連問一句,究竟如何可以迎刃而解,也覺多餘,

  不是說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嗎?

  於是,我只是微笑著說:「都交到你手上去,我就放心了!  」

  這是最好的回答,全權授托,好比天羅地網,將有責任心與英雄感的人罩著,再不能逃脫。

  我也真在這一刻,才稍稍定下心來,問:「還要回利通去嗎?」

  杜青雲笑:「叫我怎麼答?老闆問夥計這個問題,也太尷尬了。」

  我當即會意,隨而大笑,擺著手,忙說:「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一切悉隨尊便!」

  「還好,我實在不想再趕回利通去了,打算好好地跟朋友吃頓舒服晚飯!」杜青雲說這話時,肯定而認真地直瞪著我:「常言有道,辛苦握來自在食,明日愁來明日當,」

  不知怎的,我不好意思迎接他的眼光,藉故叫住了走過身旁的侍役:「請多給我一杯咖啡。」

  「還要咖啡嗎?」杜青雲問:「飲得太多,會壞胃口,我們吃完晚飯再喝好了。」

  我沒有說什麼。

  站在旁邊的侍役有點不知所措,道:「江小姐,是要多一杯咖啡,還是……」

  「不要了,請讓我簽單吧!」

  我們從利通走出來的時候,是坐杜青雲開的車子。離開高爾夫球會,我並沒有問他要把我帶到什麼地方去。突然而來的安全感,使我整個人輕鬆而怠惰。生活上一旦有人處處代我拿主意,原來如許歡樂與暢快。

  「讓我們就地取材,到一家小餐廳去好不好?」杜青雲問。

  「好。」我答,很精神很清爽地答。

  「要不要打電話回家去交代一聲?」他又問,那麼地細心。

  「家裡沒有人會等我吃晚飯!」我答了,隨又不期然地加多一句:「你呢?」

  「我要交代的人可多了,起碼兩個女人!」

  我微微一怔,看他一眼,只見杜青雲抿著嘴笑,一臉頑皮。

  「第一個要交代的是我母親!」

  說著杜青雲按動汽車電話,接通了,對方傳來一陣慈愛的聲音:「青雲嗎?」

  「媽媽,我不回家吃飯了,給二弟買好了錄影帶,等下帶回來給他好了。還有,代我告訴邦邦,今日已經給他寄出了申請大學的信!」

  「你跟朋友在外頭吃飯呢?還是跟銀行的同事開夜工?」

  杜青雲望我一眼,說:「二者皆是。」

  「啊!」對方茫然地應著,隨即急問:「青雲,青雲你是跟個女同事一起晚飯嗎?」

  「媽,你怎麼知道?」杜青雲故作驚駭,隨而哈哈大笑:「好了,好了,回來再談,你別緊張!」

  緊張的人其實是我。臉上稍稍飛紅,杜青雲開朗而幽默的舉止言談,微帶著半分挑逗,直指我心。

  我當然不便說什麼。

  「第二個要交代的女人是我秘書。」

  杜青雲又按動電話,隨即傳來一個嬌柔的女聲:「杜先生辦公室!」

  「芸妮嗎?」杜青雲問:「有沒有重要口訊留給我,我今晚不回銀行來了。」

  「有。杜先生,剛才蔣幗眉小姐來了兩次電話找你,她請你有空回個電話,她已經下班回家!」

  杜青雲微微一愕,問:「蔣小姐有沒有說,找我什麼事?」

  「她說想約你吃頓晚飯。」

  「嗯!」杜青雲不置可否地應著:「還有什麼事嗎?」

  「營業部與電腦部的聯席會議,由明早十時延後至下午三時。」

  「說過什麼原因嗎?」

  「他們那邊還未預備好交到電腦部來的客戶資料。」

  一般情況下,那個有關營業部工作效率的問題應更值得我關心。

  然,這次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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