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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梁鳳儀 這豈不等於放虎歸山?我怎會肯。然,剛才一時衝動,把個杜青雲帶在身邊,現今我和張佩芬也就不便把心裡頭的話說盡了,於是,我作了個權宜之計:「這樣吧!我們現在且一道兒回利通走一趟,你看如何?」 張佩芬看我並不放鬆,瞄了瞄手錶,臉上微微急躁,隨即站起來說:「好!我們走吧!」 一行三人,走進升降機去,都沉默著。真有點對不起杜青雲,無端拉他入局,邀他相陪其實是杞人憂天,多此一舉! 當升降機的門打開,我的想法就立即改變了! 一個形容憔悴而猥瑣的中年男人擋在升降機門口,一瞥見張佩芬,就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腕,厲聲喝問;「你往哪兒去?」 「我過一陣子就回來!」張佩芬試圖掙扎。 「不成,跟我回去!」那男人差點要把張佩芬推回升降機去。杜青雲上前阻止幫助張佩芬掙脫了。 「你是誰?」那粗魯的男人喝問。 「我是程太的同事,先生,請你尊重點!」杜青雲禮貌地回答。 「你說什麼?」那男人冷笑,然後對牢張佩芬嚷:」你還沒替你的同事介紹我吧!」 張佩芬一頭冷汛臉如紙白,急嚷: 「沒事的,我等會兒才回銀行去交代好了,杜先生,你們這就先走吧!」 「慢著,這位就是江福慧小姐嗎?真人比報上的照片還要年青暱,讓我來自我介紹,我是程立山!」 那位程先生睜著一對滿佈紅絲的眼睛看我,很恐怖! 他其實整個人都骯髒,一張臉,橫七豎八的儘是皺紋與鬍碴子,我下意識地倒退兩步,挨近了杜青雲。 「立山,求你,別當眾出醜,」張佩芬像要哭出來的樣子,反而是她猛拉那個叫程立山的往升降機裡去! 「什麼出醜?你也會害怕出醜嗎?長年累月地勾搭江尚賢,你都不怕醜呢!」 我惱怒至極,挺直胸腔,嚷:「程先生,請你嘴巴放乾淨一點!」 「立山,你究竟要怎樣才肯罷休?」 「錢!」 「我已被你壓干搾淨了!」張佩芬嚷。 「我不相信姓江的只留給你那麼一點點錢!」 「三百萬元不是個小數目!」張佩芬哭出來了:「立山,我不騙你,是真的!」 我聽呆了。 「江福慧小姐,令尊家財百憶,會得只留幾百萬給自己的情婦?出手不至於如此低吧,」 程立山的一張髒臉,朝我面上衝過來,站在一旁的杜青雲,迅速地拿身子擋到我面前去。 「你別在這兒撒野!」我叫。 「要我不撒野,還不容易?我只候著這一天,跟江小姐見過面,討個價錢,也就遠走高飛了。不然的話,一頂綠頭巾平白戴了這麼多年,我肯?」 大廈的管理員已然聞聲趕至,站在旁,看他的熱鬧。 「程先生,這樣吧!你且讓程太太跟我們一道回利通去,讓她跟江小姐好好商議,再給你一個交代!反正大夥兒站在這兒吵鬧,也不成事!」杜青雲沒有徵求我的同意,就代出了這個主意,然,主意是好的。 再逗留在這兒多一陣子,怕要鬧上警察局,甚或成為畫報的封面人物了! 「這位先生倒是個有商有量的明理人!我程某從前也是個生意人,也曉得一點人情道理,反正幾十年都啞忍了,再多一天半天不礙事,誰是缸瓦,誰是瓷器,你們心知肚明!」 坐在汽車上時,誰都沒有話。 看得出程張佩芬是極力控制著激動的情緒,免得等會兒讓銀行的同事看出個什麼端倪來! 杜青雲平靜地坐著,老是拿眼看車窗外的街景。 我呢,忿忿不平,不知緣何要蹬這次渾水! 我不是不埋怨父親的,就為了這麼一個女人,害得自己老冒身敗名裂之險?甚而至個已然黃土一抔,仍未能把這份或是宿世的孽緣葬送,禍延後代,害我擔驚受怕,不知如何是好!值得嗎? 真的,此事可大可小。豪門望族連一些身家不清不白的人,也不欲多所往還,何況要跟三教九流如程立山者糾纏? 我瞄了瞄坐在身旁的張佩芬,還是平不了心頭的怒氣! 杜青雲陪著我倆走回主席室後,很知情識趣地引退了。 主席室內一片靜謐。 從前父親在這兒跟這姓張的女人作過多少次談判了? 不得而知。我只知道現今自己要面臨困境,處理父親生前一樁見不得光的棘手至極的憾事! 張佩芬的眼淚也實在忍無可忍了,潸潸而下。 我把一盒紙巾遞給她,一直坐在她的對面,保持了距離。 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為一旦發覺了父親畢生鍾愛的情人心頭會產生一種親切感。然,沒有。不但沒有,而且還有點嫌煩、擔憂,怕會因為這恩怨,給我惹下不少麻煩事! 人類的自私真恐怖!就算為了父親而要多一重擔戴,也應是本份吧!我好矛盾。 我一直定睛看著張佩芬。簡直不知如何開始我們之間的對話。 一室沉寂的氣氛中,蕩漾著微微的飲泣聲。 張佩芬終於拚命地回一回氣,給我說: 「很對不起,江小姐,你有什ど想知道的,請你問吧!」 我毫不猶豫地答:「一切!」 張佩芬那一雙淚眼,凝望著我,剎那間,她呆住了。不對嗎?事已至此,我何不開門見山,問個明白?剛才發生的鬧劇,是我有生以來最感尷尬的,為此,張佩芬也欠我一個圓滿的解釋。 「我跟你父親並沒有任何不堪的關係!」張佩芬非常清楚地,一字一字說了這句話。 「這就是一切?」我問。 「對,可以這麼說!」 我等待更詳細的解釋,於是理直氣壯地望住對方,毫不放鬆,直瞪得張佩芬垂下了眼皮,訕訕地說: 「你不信?這世界無人會相信一男一女年年月月地生活在一起,有著深切的感情瓜葛,與重重恩惠卻竟會持之以禮!」 當然難以置信。並不需要說如今的男女關係已是情慾橫流,只是人們承受生活的重壓,日甚一日,辜恩寡情於是應運而生,以至人性肉慾之發洩與需要,缺了一個可愛的傳統支持基礎,從而演變成獨立個案處理。這是大勢使然! 在感情與性愛分道揚鎬之下,可真不聿,只有更能助長後者的飛揚跋扈,獨斷獨行,自以為是! 我的沉默,代表了答案。 「江小姐,難怪你不相信,連我都不能,且極之不情願接受這種關係。幾十年來,我未曾對任何人說過我這種真實感受,對你父親,我更羞於啟齒。如果由得我全權作主的話,我實實在在地覺得發乎情而止乎禮,屬於不必要!」 張佩芬說這番話時,一直沒有抬眼看我。然,震撼力由她清清楚楚的談話傳送出來,不由我不加倍錯愕。 「橫亙在我們之間的並非道德禮教,而是你父親一段可怖得救他一生一世不能釋然的恨事。」張佩芬慢慢抬起頭來看著我,問:「你知道他和瑞心姨姨的一段故事?」 我點點頭。 「你父親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教訓,引申到我們的關係上來,他連再錯一次的勇氣也沒有!傅瑞心迫著我們成了聖人!老實說,我恨她,永遠不原諒她!每天晚上,她像鬼魅似的守候著,伺機遂她的心願,讓江尚賢認定每一個跟他談情說愛,發展成有親密關係的女人,都是殭屍妖怪,一旦被它吸了血,就永無翻身之日。」 想起了我把張佩芬請到家裡來吃晚飯的情景,我開始明白來龍去脈。兩個女人心上的千千之結,原為一個男人而生。 我既親眼目睹過傅瑞心對情愛如斯決絕的表現,自不難相信她會成了父親與張佩芬之間的障礙。然,那個程立山呢?他當然是個不好惹的腳色,父親是聰明人不敢自招麻煩而仍招來無比糾纏,又作何解釋? 我的狐疑,顯然寫在臉上,被張佩芬看在眼內。 在大機構當上多年的差,還能不養就善視顏色的本領。 於是,她稍微沉思,像是把混亂而激動的思路整理一下,就說: 「江小姐,我並設有冤枉傅瑞心。如果我曾完完全全地屬於江尚賢,根本不會出現程立山這個人。 「利通在本城創辦為銀鋪後的幾年,我就加入,成為十多名職員的一個,全心全意地輔助你父親拓展業務。 「這之前,我有過一個頗為傳奇而算幸運的際遇。我跟江尚賢也是同鄉,原籍小欖。親生父母在我兩歲大的時候就離棄了我,把我扔在張姓的人家門口,什麼原因不得而知。養父母把我收留撫養,直至十二歲那年,父母親乘著一個回鄉探親的親屬,有個跟我年紀相若的女兒,忽然患急病去世了,就央人家把我作頂包,帶到本城來生活,再過得一年,父親辭世,母親幾經艱難辛苦,終於南下成功跟我團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