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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梁鳳儀    


  然,凡事均有例外。杜青雲便是其中之一。

  也許,留學外國多年,西方的太陽易於幫助一個有為的年青人健康而神速地成長!

  「我從來不知道有這麼多兄弟姊抹,一同活在一個大家庭裡的滋味如何。」我不期然地說。

  「將來有機會,讓你見識見識。」

  杜青雲說著這句話時,何只大方,直情慷慨,有種讓我受惠的真摯感情在!

  絕少絕少絕少人,尤其男人會在我跟前沒有自卑感!很明顯地,杜青雲又是個例外了。

  在他跟我共處的這些機緣巧合之中,他意態悠然,爽直

  開朗,沒有絲毫的自慚形穢,連過分一點點的謙恭也欠奉!

  我並不喜歡在我面前表現得隨便的下屬,甚而朋友,一旦有人恃熟賣熟,就覺得在損害我的尊嚴!

  我必須承認我從小習慣高高在上,縱使成長之後,太覺著高處不勝寒,然,很多時也寧可清冷,決不肯自貶身份,遷就任何比不上自己的人與事!

  富貴豪門的高不可攀,一般是雙程路,我們既不大願意讓人高攀,於是,聰明的人們也無謂打無把握的仗!

  你不情時我不願的情況下,侯門一定似海,清冷寂靜,深不可測!

  杜青雲竟然屢屢悠然泛舟海之中央,很自得其樂似的,不能不令我刮目相看。

  「你從來都早起嗎?」杜青雲問。

  「嗯!」

  「可沒有晨早做運動的習慣?」

  「何以見得!」

  「勤於運動的人,不會有你現今的面色!」

  我微微嚇了一跳,伸手摸一摸臉,竟有點神經兮兮地問:「怎麼?我面色很差?」

  「蒼白!:」

  「我營養不良!」

  「也許,有得吃的人偏不肯吃!百貨業大王羅國椿也患貧血,就為了省吃儉用得過分!」

  我忍不住笑。羅國禧是父親生前的好友,孤寒成性,馳名香江。連招呼朋友到他家裡吃便飯,也真真是青菜豆腐的便飯而已他的子女掏腰包請他吃鮑參翅肚,他也深感肉刺,食不下嚥,問他為什麼呢?竟答:「孩子們的錢從何而來?不也是我身家的一部分而已!」

  這位商場怪傑,代理多間名廠出品的衣飾,賺得盆滿缽滿,自己的一件白恤衫,卻要裁縫更換衣領和衣袖幾十次以上,才肯另穿一件新的。爛掉了的恤衫仍不肯扔,堅持要傭人用作拭檯布!

  「你真把我看成是羅國禧一路上的人?」

  杜青雲笑!

  「激勵你快快注意健康而已!既要節食,又不運動,如此減肥,縱有成效,早晚會得在辦公室內暈倒在地,無人可憐!」杜青雲的語氣像一個熱誠而關懷我的朋友,不像我的下屬,我卻不以為忤。

  「然則,你的建議如何?」

  「上班前或下班後打球或游泳去!運動使胃口開揚,既能享受美食,又不怕加磅,更不會營養不多夠!多好!」

  我笑:「好!試試聽你的!」

  「那真好!我昨天才給了蔣幗眉類同的忠告,她竟也一疊連聲地說好,看看你們二人,誰個有恆心毅力,貫徹始終每天都做運動去!」

  幗眉這四肢不動的小姐,竟也聽從了杜青雲的獻計?奇哉怪也!只怕她心上別有情懷,醉翁之意不在酒!然,我呢?

  剎那間紅了臉!

  只為自己對幗眉的思疑而汗顏?

  「我約好了幗眉,每天下班後到維多利亞公園去打網球,你有興趣,歡迎參加!」

  我微笑地點點頭,笑得是有點牽強。

  不知有多久,未曾到過這種群眾公園去!我並不認為自己有紆尊降貴的需要!

  討好誰呢?杜青雲嗎?還差得遠呢!

  興致勃勃地走出來吃早餐,卻很有點意興闌珊地走回銀行去。

  程張佩芬仍然沒有回到辦公室來!

  已然九點正!

  我很有點奇怪:

  九點零五分,人事部的經理自對講機給我報告;

  「程太有點身體不適,或要休息一個上午,請我們告訴你,我們已另派一位叫康妮的秘書,代替程太的工作了!」

  「謝謝!」我隨即想了想:「請康妮把程太家裡的電話給我!」

  那位代秘書隨即自對講機傳話進來。

  「江小姐,要代你接電話到程太家嗎?」

  「不!我直接給她搖電話好了!」

  我是真心誠意地給張佩芬問候的,並不適宜要秘書代勞,顯得太公事化,也有一點點混淆尊卑的味道!

  事實上,要分尊卑的話,如今,也不見得我不應該尊她為長輩了!

  父親的女人原來是她的話,也是合情合理的。

  長年累月的陪在父親身邊任事,他工作上頭的憂疑,不消多說,張佩芬已瞭如指掌!

  同事之間,最易鬧戀愛,不只為朝夕相對,頓生情愫,也實在為事業上頭的一總悲喜苦樂,都能不言而喻,且齊齊承  擔分享。一旦有了同甘共苦的意念在,感情很自然的會突飛猛進!一間利通銀行之內,也不知造就了多少佳偶!

  剎那間,一個怪怪的感覺使我突然雙頰發燙!

  很無聊!我往哪兒想去了?

  我趕快搖電話到張佩芬家去!

  電話在另一頭響了好一陣子,竟無人接應。

  好生奇怪!不是說身體不適要休息嗎?也許到外頭看病去了?此念一生,正想放下電話,就聽到卡的一聲,有人接聽。

  「找誰?」竟是極暴躁的聲音。

  「請問是姓張的嗎?」

  「不!這兒姓程!」對方毫不客氣!

  「對,對,我是找程張佩芬女士的!」

  「你是誰?」一點不客氣。

  真氣人,我且報上大名,大概壓得住了,誰個家屬不對大老闆敬畏三分!

  「我是利通銀行的江福慧!」

  對方沉默了半晌,依然抬高聲音,不減粗暴,問:「你真是那江福慧?」

  我氣得什麼似的。

  從沒有想過下屬的家人竟會如此無禮。

  我答:「對,我是的。請替我通傳一聲。」

  「你是江福慧的話,那敢情好哇,我正想找你……」

  電話裡隨即傳來爭執之聲,有女聲喊著說:

  「江小姐,你收線,你收線,等會兒我再給你搖電話。」

  跟著一陣男聲的粗言髒語,聽得我尷尬萬分。

  「江小姐,你收線。」叫我掛掉電話的分明是張佩芬,我認得出她的聲音。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識地先把電話掛掉了。

  那男人大概就是張佩芬的丈夫吧?這麼無禮下流的一個人,教人跟他偶然共處一室,也會覺得屈辱,怎麼可以與他長相廝守,過那一生一世?

  女人遇人不淑,最最淒涼。

  想著,都會得打冷顫。

  故而,這個叫張佩芬的女人會不期然地愛上了我父親,何足為奇?工作上接觸多了,欣賞他的為人敬佩他的才智,自然芳心暗許。我相信是會有這回事的。

  思潮起伏,沒由來的又扯到老遠!真是!

  被這電話一攪,精神便無法集中,很有點不知所措。為什麼對方說,正想找我呢?有什麼事會扯到我頭上來了?

  必然事有蹊蹺!

  然,我應該怎麼辦了?總不成這就登門造訪,問個詳詳細細。

  程張佩芬不是說,等會要回我的電話嗎?也就只有靜候回音,再謀後算了。

  江湖上最厲害的招數之一,就是以靜制動。未摸清對手的來龍去脈之前,妄自出招,大半徒勞無功!

  直侯至下班時分,仍無動靜。

  我正打算站起來,走出房門,台頭直線電話鈴聲就響,我趕快接聽,對方果然是個女的。

  「張佩芬嗎?」我急問。

  「不,福慧。怎麼了,我是幗眉!」

  「哦!」我禁不住失望。「什麼事?」

  「想和你一同打球去!杜青雲跟我提起,你也有興趣做運動,那可真好了!」

  如果不是杜青雲向她提及,大概蔣幗眉不會邀請我這個第三者了吧?

  我顯然地有點不悅:「幗眉,我不去了,不知多少年未到過公園!」

  實在,我到公園打球的話,也太不合乎身份了,幗眉的邀請,只顯示她所見世面的不足。

  「那好哇,把我們請回你家去作客吧!固所願也,不敢請矣!」幗眉邊說邊笑。

  少見她如此輕鬆開心,人們都說女人突然地變得拘謹或開朗,多是在戀愛的時刻了。

  我茫然。

  幗眉既已出了口,如果我不答應,就顯得不夠大方了吧!

  於是,一車子把我們三人載回江家大宅去。

  我是學過打網球的,只是年來忙於公務,又懶,實在也生性不喜運動,故而生疏了。如今一下於再執起球拍來,還能稍稍應付。

  江家的網球場自父親去世後,一直無人問津。從前父親總愛在週日約一二知己在球場見個高下。父親其實是個球類運動的高手,我們父女倆都生性怕水,從沒有試過游泳。

  杜青雲一人對我和蔣幗眉,竟游刃有餘,輕鬆至極。只我們兩個女的,東擋西截,疲於奔命,以至大汗淋漓,嬌喘不  已。

  如果這不是一場球賽,而是另一種男女人際關係呢?

  表現會不會跟現時的一模一樣?球像一陣勁風撲面而來,我老是遲那麼幾秒種,就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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