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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梁鳳儀    


  吃過日本軍國主義苦頭的中國人,不容易遺忘家仇國恨吧!

  孫世怡年過50,她孩童時代經歷過戰爭,希望不愉快的回憶能起一點作用!

  翌日一早,世勳自舂坎角母家驅車來淺水灣接我上班。他滿眼紅絲,顯然昨夜跟他母親一直商議,竟夕末眠,加上憂心忡忡,難以寬懷,才累成一臉的落寞憔悴。

  「伯母知道了孫氏要面臨被收購一事,情緒可激動?」

  我問。

  「還好。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靜,只有一句話令我難過。」

  「什麼話呢?」

  「母親望住先父遺照說: 『你妻子仍然不放過我!』」

  奪夫仇恨,真會如此深切嗎?

  我立時間想起了英國的蕙菁.渾身有點發冷。伸手關熄了車內的冷氣。

  世勳會意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們回到辦公室去還未到9點,一直無心工作,等孫世怡駕到。

  孫世功親自到機場迎接,世勳不欲跟他爭取這種逢迎機會,我是絕對贊成的,過分有失尊嚴的強求,得了手也覺得不自在。

  孫世功接回孫氏百貨的,竟不是孫世怡,而是她的長子查理荷蘭沙先生。

  查理慇勤地分別跟我和世勳握手,並且以英語解釋:「我母親身體荏弱,囑我全權代她決定松田企業收購孫氏的建議我一直任職美國的商人銀行信貸部,希望能以經驗及專業知識深入瞭解這個收購行動的情況,一定為我們這方面尋求公平而有利的解決方針。」

  世勳和我都在勉強的陪笑。

  大勢顯然已去。

  孫世怡將決策權完全交給第二代,自己不聞不問,顯然不欲再介入孫崇業這一房的經年恩怨是非之內。只要她一出現,最低限度要應付兩位嬸娘,老一脫的人多少講輩分禮數,她何必在今時今日還招惹無謂煩惱?顧得哥情失嫂意,再深的情仇恨怨,也是孫家二房的事,孫世怡何等聰明,決不來淌這次渾水!

  由有商界經驗的兒子出面,名正言順地在商言商,有利可圖, 自然出售。孫世怕的第二代姓荷蘭抄,多年以前移民至美國定居的德國人種,希望他瞭解中國家族的恩怨,明白中國人如何遭受日本帝國的荼毒,簡直異想天開!早一陣子, 日皇去世,布什才親往送殯,美國再強,還要禮讓日本三分,力求美日衷誠合作,減少外貿赤字,美國人連珍珠港一役都刻意放在遺忘之列,佩其他?

  我們由著世功悉心招待查理荷蘭沙,意興闌珊地走回世勳的辦公室去。

  我試圖找寬慰的說話講:「只要你母親能咽這口委屈氣,其實在此時出售孫氏,並非一面倒的壞事!」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尤其是當人能有溫飽之際,齷齪氣是頂難下嚥的,看著母親垂淚到天明的淒苦,尤其替她難過!」

  「鍾氏百貨對她如此重要?」老實講,我很有點不明所以。

  業勳望我一眼,欲言又止,分明地逃避向我解釋他母親的心態。

  我關心的問題也不只此,於是我追問世勳:「看目前情勢,孫氏的收購戰,我們輸了一大截!」

  世勳沉默半響,緩緩地答:「只是我輸了一大截!」

  「這有分別嗎?」

  「有的。」世勳艱難地點點頭:「我們各自擁有孫氏股權3%,賣與不賣,可以是決定性因素。」

  「我一直以為我們有義務共同進退!」

  「有義務,就需要有權利。我既沒有給你後者,就無權向你要求前者了。」

  我呆住了。到此時此刻,孫氏危在旦夕,世勳原來還沒有想過當我是孫家的一分子,更明顯地表白,最低限度於短期內不作如此打算。

  我微微昂起頭,有心挑戰:「團結就是力量,糾集孫世怡、廖美華及其他老臣子的股份,總數只不過是71.5%,松田集團未必肯將就,我們還有一線生機!」

  「寶山,我欠你的情已經太多了!」

  話是最坦白不過,欠情欠債太多,既不打算償還,就無謂再借下去了。

  「昨天我還側聞松田集團很欣賞你的才幹,打算邀請你在新的行政組織內擔當要職,穩住大局,你大可以一展所長!」

  「所以,你不敢叫我放棄高官厚祿的前途,換回鬼鬼祟祟的情婦身份是嗎?」

  女人—旦狠下心撒野,言語就會肆無忌憚。

  「二者比較,高下立見,我無話可說。」

  「只要你願意,自可扭轉乾坤。」

  世勳根本不答我。

  「你還是不願意提出離婚?」我斬釘截鐵地問。

  話才出口,很覺得自己在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然而,商場歷練,使我習慣把握時扎爭取自己的每一分利益。

  「這是交換你不出賣孫氏股權的條件?」

  「公道嗎?」

  「一就名正言順地跟孫世勳做患難夫妻,一就靠自己的才能際遇執掌乾坤。當然是公道的。」世勳很平靜地望住我。

  「我還沒有得到答案。」

  既已出手,只好抗戰到底,不斬樓蘭誓不還。

  「我不能左右你的自由與機會。章伯給你的股權,聲言不附帶任何條件,你自己作主好了!」

  就像熱辣辣的一巴掌,摑到我臉上來,登時痛心欲絕,面目無光。

  我氣得一臉青白:「這麼說,我沈寶山要留下來為松田服務,你孫世勳仍然撒手不管?」

  世勳望住我,絲毫不見激動,緩緩地說:「是的。」

  我近乎咆哮:「我要你留下來呢?」

  世勳堅決地搖搖頭。

  「你走到哪兒去?」

  世勳不答。

  「回英國去?是嗎?」我力竭聲嘶地嚷:「你怎麼不答我?」

  「是的,回英國去!」

  孫世勳在香港,在孫氏百貨中要演的戲一完,撒手就走。由始至終他根本只把我看成這出短劇的對手,從沒有視我如現實生活裡頭可共患難的紅顏知己,更遑論是生死同心的配偶:

  我恨得從牙縫裡拼出決絕的說話來:「我老早想到有此一日。」

  「寶山,你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哈哈!我跟孫世勳大概要言盡於此了。

  我掉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內,關上門獨自震怒。

  還沒有回過氣來,孫世功就來找我。

  他開門見山:「松田集團的行政總裁現在城內,很希望跟你見面,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理由。」

  心上有火,加上鬼影憧憧,言語額外的不見得體。

  「見面前,能先讓我跟你談一些與世勳意見相左的事嗎?」

  「可以。世界上應該事事都有商量餘地,尤其是生意。」

  「果然名不虛傳。我以為這些日子來,你改變作風了?」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

  「松田收購若然成功,他們極希望你能在駕輕就熟之餘,再悉力發展。」

  「條件呢?」

  我素來談生意,都斬釘截鐵,

  「名正言順的董事總經理,年薪比現在的增加300%,當然是紅股另議!」

  「你呢?我當了老總,是全權執掌,向松田總部負責,那麼你角色如何?」

  「我?實不相瞞,我跟松田有過協議,此單交易若然成功,不論我是否全數出讓我這一房的股權,收購成功後的5年我仍代他們掌管董事局!我就讓你這位勤勞苦幹的女強人代我打江山,我當個不用出死力而又光彩的副主席,只分紅利,坐享其成!」

  這跟孫世勳的如意算盤豈非一樣?

  我心裡盤算著,卻沒有問出口來。

  孫世功果然是只有道行的狐狸,竟說:「這裡頭的文章不同。我們相交一年,不妨實話實說。如果外頭的風言風浯是真,你幫世勳的忙,在這兒當上一把抓,人家會把你辦事的才幹低估,而只會對你的色相致敬。我和你,身家清白,兩不相干。每一個你替自己、替我、替新舊集團躇回來的錢,都顯示你的能力幹勁,無人能批評半句。我放著大好人才不用乎?」

  從來打蛇都須打在七寸之上,一定要擊中要害,才能有效。

  孫世功分明有把握,知道我刀槍不入,但也有死門在!

  我沉住氣,問:「有什麼交換條件?」世界上哪兒有免費午餐?

  孫世功很審慎地望住我,說:「松田堅持要取得孫氏75%的股權,他們打算在香港百貨業內別樹一幟,大展拳腳,太少股權,變成出了力,回報有限,不能引起興趣……」

  我沒有等他解釋下去,立即問:「那即是說,要我出讓自己的3%,再負責遊說孫世勳起碼出讓o.5%去湊數。」

  孫世功吃吃笑:「沈小姐,聰明絕頂。我們有把握全部小股東都會出讓股權,董事局點頭批准這項交易更不成問題,只差那3.5%, 由你和世勳作比例性出售,就更理想!」

  「很多謝你為我設想!」

  這倒是真心話,把我的3%全數出讓,以後在孫氏就回復復高級打工仔身份,到底不及還有股權在手,來得從容。

  最低限度,在松田新架構之中,我這董事總經理的位置坐得更名正言順,要應付習慣惟我獨尊的日本人,這是對自己的一層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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