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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頁     梁鳳儀    


  當香早儒把香早暉手上的有關文件拿去逐一翻閱時,他的心差一點點就從口腔跳了出來。

  又像有人熱辣辣地賞了自己兩下耳光,打得他天旋地轉,不知如何才可以重新站穩腳步,他坐在自己的辦公室內,呆了好一段時間。

  終於香早暉的聲音在早儒耳畔再度響起來,由細而大,則迷糊而至清晰。

  「老四,你想想辦法救我,老四,你從來最有辦法,而且,母親也最聽你的。」

  香早儒雙手抱住頭,他那麼的欲哭無淚。

  「老四,事件的確是我一時貪心所引致的,然而,作奸犯科的不只我一個。或者你真的全不知情,但蔣瑋明瞭個中底蘊,他說孫凝一直這樣做,所以,我才敢分一杯羹。」

  香早儒無辭以對。

  他心上的絞痛,令他整個人幾乎麻痺掉。

  如果心愛的一個人,原來是利用自己賦予她的機會和職權去營私犯法,真比不愛他還更令他傷心。

  一種被欺侮、被蒙騙、被愚弄、被凌辱的感覺令他憤怒忿恨。

  香早暉當然不會明白對方的心意,他只是心急於自己脫離險境。一想到香任哲平那副令出如山、毫不念情的嘴臉,想到了整副屬於自己的身家會一朝化為烏有,還要牽涉官司,他整個人驚惶失色至有失常態,扯住了香早儒的衣襟道;

  「老四,答應我,為我去跟母親求情。」

  香早儒忽爾厭惡地撥開了他兄長的手,逕自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去。

  一些人為什麼會被人報復到或陷害到,另一些人卻可以抵擋得住挑戰和壓力,只在乎他們有沒有行差踏錯。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

  連鬼帶賊,出現於夜深人靜之時,都不會驚恐的話,就是最理直氣壯的表現了。

  香早暉縱使情有可原,也是罪有應得。

  他並不知道自己背負著香家上一代的仇與怨,正如很多行走江湖的人,都弄不清楚在何情何境之下,何時何地之際開罪了什麼人,而被人追捕迫害。但只要自己功夫足夠,問心無愧,不是很多人能奈其何的。

  壞就壞在自己有把柄握在敵人的手上。

  香早儒只能為香早暉的無知而歎息,並不能切實地幫他。

  尤其令香早儒苦惱的是,他深知香任哲平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去對香早暉進行迫害,一雪前恥。

  他為母親的狠絕與記恨而感到羞愧。

  別說香早儒確信誰也沒有力量讓母親收回她那所謂大義滅親的成命,就算現今要香早儒站到香任哲平跟前去談論此事,也是他絕大的為難。

  與虎謀皮的不可為,固然令人氣餒。

  明知對方是頭噬人不眨眼的吊睛白額虎,要與之交往,也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委屈。

  香早儒以為他會連是晚的盛大宴會,也無心出席,整半天,他一直把自己藏到睡房內發呆,直至香早業來叩他的門,催他起程為止。

  「好歹過掉這一晚再算。」香早業拍拍他的肩膊,「你別擔心,不會有你的事,甚至不會有孫凝的事。」

  「為什麼?」香早儒問。

  「不要問為什麼,我們只看成果。」

  「你比我知道更多內幕。」

  「老四,現在不是分析利害的時候。」

  「老二,只須告訴我一件事,其餘的我可以不管、不聞、不問。」

  「你說,什麼事?」

  「孫凝是無辜的是不是?」

  香早業凝望著他的這個幼弟,一會,才說:

  「你相信有愛情?」

  香早儒堅決地點點頭。

  「你愛孫凝?」

  「沒有她,簡直活得不像一個人。」

  香早儒沒有迴避,他坦率而快捷地作答,活像火速地把外衣脫下來,讓對方看到自己赤裸的胸膛以至於胸膛內的心一樣。

  「誓不言悔?」香早業說。

  「除非我發現自己所愛原來是個敢以身試法的人,這對我的智慧與感情同樣是侮辱。」

  「孫凝不會是任意侮辱你的人。」香早業答。

  「你知道?」

  「可以這麼說。」

  「老二……」

  「你問得太多了,我答的也已經足夠你心安了,是不是?」香早業拍拍四弟的肩膊,道,「來,跟母親祝壽去,今天是她的大日子。有什麼個人未能解決的問題,最低限度留待明天。」

  本城最高格調,最昂貴的君度大酒店,是晚衣履風流,珠環翠繞,觥籌交錯,筵開首席。

  只要是海內各界有頭有面的人,都是目下滿堂的貴客與嘉賓。

  在這種場合,見的儘是笑臉與歡顏。

  絕對絕對絕對是隱藏傷感與傷痕的好地方。

  世紀末的風情之一是永遠的對人歡笑背人垂淚。

  滿場活躍,談笑風生的香早暉就是一例。

  沒有人在此刻會想像得到香家大少爺曾有過要面臨牢獄之災,身敗名裂的憂慮。

  甚而他那位穿戴得有如一棵聖誕樹似的妻胡小琦,簡直躊躇滿志,滿臉春風,架勢得使賓客們側目,而忘了注視一直由香早業陪著出席的方佩瑜。

  人們看見香早業,總是問:

  「太太呢?怎麼還未見她?」

  香早業只能支吾以對。

  這個表現當然不能令方佩瑜滿意。

  香早業壓低聲浪說:

  「我總不能即席就宣佈已經與岑春茹協議離婚。」

  「為什麼不可以?」

  「離婚與結婚都不是一個人的事,要兩個人一齊實行,才有用。」

  「岑春茹還沒有答應?」方佩瑜問,「她在作垂死掙扎,有用嗎?」

  「我並不想迫人太甚。」

  「什麼意思?這叫一夜夫妻百夜恩?」

  「何必急在一時?你已大獲全勝,今午母親才囑管家轉告春茹,今兒個晚上你編坐到主家席上去,她如果覺得尷尬,可以選擇缺席。這個訊息已經是極明顯了吧!你還不滿意嗎?」

  方佩瑜展顏一笑,現出了她那排美麗的、一如貝殼般閃亮的皓齒。

  香早業忽然心裡感歎,美人蛇蠍真是很可怖的一回事。

  年青時的香任哲平與現在眼前的方佩瑜,怕都如此。

  方佩瑜無疑是開懷的,她說:

  「早業,汝母是個守信用的人。」

  香任哲平在方佩瑜建立功勳之後即給予獎賞回報。她自承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

  人們對恩怨分明有著很深的,或是一廂情願的誤解,以為但凡有恩或是有仇,就非報不可了。

  他們並沒有追究探索恩之所以生,仇之所以結,責任在哪一方面。

  不是凡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都應該得直的。

  香任哲平犯的這個毛病很利害,她無視因由,只爭取成果,於是歡天喜地地帶著香早源在身邊,招呼親朋戚友。

  也趁這大好時光,讓全世界知道香早源已然回巢,那姓葉的歡場女子從今銷聲匿跡了。

  「恭喜,恭喜!」客人都這麼說,「你家三少爺越來越醒目標緻,難怪是城內的鑽石王老五了。」

  香任哲乾笑得合不攏嘴。

  她忍不任對香早源說:

  「早源,你今天的確令我太開心了。」

  「希望不只是今天。」

  「對,對。」香任哲平親切地挽住了兒子的臂彎,道,

  「當然不只是今天了。」

  今天的歡愉畢竟有限,一陣子就過。

  未曾到入席,已經有極不痛快的事,接二連三地發生了。

  酒店的宴客部經理李芷湄跟香氏企業的公關部頭頭何景生說:

  「美國雅頓玩具原料與製造廠特派了專員來向香老太太祝壽,來人說給香老太太預備的禮物不適宜公開奉呈,故而租用了我們這兒的羅馬廳,請香家的幾位公子陪同香老太太到那兒去笑納觀賞。」

  何景生立即就把這個訊息告訴香任哲平。

  「要不要通知其他幾位香先生陪你走一趟?」

  「不用了,這兒還得有主人家招呼來賓。」香早源一跟在香任哲平身邊,他這樣說,香任哲平擺擺手,道:

  「既是對方指名要他們也陪著我去接收這份禮物,就讓他們也走這一趟吧!」

  香任哲平出了主意,就跟香早源走向酒店大禮堂外去,剛好碰上了香早業與方佩瑜,她駐足,用一種特異的目光望了方佩瑜一眼,道:

  「雅頓派人來送賀禮,這麼大陣仗呢!我怕有什麼意外發生了,你也一併跟著來吧。」

  方佩瑜道;

  「放心,想不出有何漏洞可言。」

  「嗯。」香任哲平仍是沉吟。

  「怕是你過分地興奮而引致的不安而已。」方佩瑜微笑著答。

  很多時,樂極生悲的心理是會得作祟的,她並不認為香任哲平要擔這個心。

  倒是戰戰兢兢地跟著香早儒後頭走向羅馬廳的香早暉,不住戰慄。

  「老四,雅頓不致於要即席擒拿我歸案吧I」

  香早儒沒他這麼好氣,只忍不住塞他一句: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香早暉還是哭喪著臉,不置可否。

  當香家各人推門進羅馬廳時,都嚇了大大的一跳。

  回轉身來,面對著他們的不是別人,而是孫凝。

  孫凝在以一對六,依然的氣定神閒、和顏悅色。

  只是她出現與求見的方式過分特別,以致於太有兩軍對峙之勢,這令香家各人都起了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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