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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頁 梁鳳儀 他坐在汽車內,呆呆的,不知所措。 只要他推開車門,奔入去,叩門,然後,就可以見到孫凝了。 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兒,不由分說,一個箭步上前,吻將下去。 他有本事把她溶化掉。 可是,明朝醒來,枕邊人柔軟無力地說一句話, 「早儒,你還是離不了我!」 那麼,他又何以為人?何以對家對母對自己?何以做個頂天立地、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 香早儒伏在轉盤上,差不多要飲泣。 良久。 他重新緊握轉盤,把汽車開動,一踩油門,離開這抹煞英雄的危險地帶。 天下間誰沒有誰就活不下去了? 滿街滿巷都是傷心人,可是全都是笑臉。 女人,他香早儒要多少有多少。 當他坐到本城最高級的豪富私家俱樂部的廂房去時,他是悠然自得的。 只一下子的工夫,就能證明給自己看,沒有了孫凝,他香早儒仍然是一個可以快樂的男人。 房門開處,走進來—位妙齡少女,百分之百比孫凝年輕。 模樣兒也可愛,活脫脫是螢光幕上隨時可見的俏臉。眼耳口鼻都美,放在一起仍然漂亮,只不過不易教人牢記。 凡不是生生世世的事情,不必牢記。 至於身材,肯定是一流的。她還有一樣比孫凝更吸引,是長髮。 垂肩的黑髮,光可鑒人。香早儒伸手撫摸著,說: 「你比我女朋友漂亮!」 那女子伸手撥弄長髮,道: 「別去想你那女朋友了。」 「你怎麼知道我想她?」 「此情此景此時此地,不想念她怎麼會提起她了?」 那女子笑,現出了貝殼似的牙齒,很是好看。 「來,我幫你鬆弛一下好不好?」 女子隨即站了起來,伸手拖起香早儒,把他帶到床邊,讓他順勢躺下去,然後開始用熟練的手勢,給他在肩臂之上按摩。 沒想到那麼一個纖柔嬌小的女孩子,力度會如此大,她按在香早儒肌肉上的每一下都似一度電流,和暖地通進他體內去,令他感到舒暢。 只過於一陣子,他渾身就暖和暖和的,有著一種潛意識的慾望,需要對方持續這種按摩服務。他不願意她停下來。 顯然地,他已經在全然地享受,他被那魔術師似的一雙玉手控制了。 女人征服男人原來是易如反掌的事。當然不需要—定是孫凝。 她讓他翻了個身,仰臥。 繼續她臣服香早儒的手法。 那纖纖十指在香早儒額上著力,帶領他從精神上就得到鬆弛。 然後才緩緩而下,由頭而肩,而胸,而腹……她剛才叫他不要在此情此景此時此地還想起孫凝! 對的。 不應該想起她。 香早儒閉上眼睛,伸手一把捉住了對方的手,把她帶到身上來。 對方立即熟練地捕捉了香早儒的嘴唇,親吻下去。 那種通過肌膚相接所表達的奔放熱情,不要說是一個青樓女子,就是正常的婦道人家也會有。 就像孫凝,便是一例。 淑女的真摯感情被培養而至一個沸點,也會似焰火處處、熔岩四溢,把整個她愛的人吞噬掉。 香早儒有過這種經驗。這些天來,他就是眷戀著這種經驗所帶來的極度歡樂,而惴惴不安,心緒難寧。 去找一個女人吧! 這個念頭有如毒品之於癮君子,有如冰淇淋之於小孩,他是再忍無可忍。 他抱緊對方。張開眼睛,忽然從自以為是的一種享受之中看到一張全然陌生的俏臉。 一剎那間整個人活脫脫像被人從熱油鍋中撈起來,撲通一聲扔進另一鍋冷水裡,發出了長長而響亮的「吱」的一聲。 白煙四溢,就淋熄了整個人的熱度。 不但清醒,而且嚇呆了。 對方不是孫凝。 不是一個他愛,也同時愛他的女人。 這就有分別了。 分別在於香早儒覺得自己並不從容,他開始畏縮,卻步不前。 那就不對了。 在一個有本事令香早儒深愛的女人跟前,他幾時都是雄赳赳的大丈夫,怎麼町能是羞怯怯的小男人? 這一驚非同小可。 他猛力地推開了女子,趕緊地整理衣服,飛快地像逃離地獄似的跑出去。 人重新走在萬籟俱寂的街頭上時,香早儒才曉得吁一口氣,縱使不是天堂,到底回到人間來了。 要有個快樂的人間,原來一定要有孫凝。 這叫香早儒呆住了。 沒有了孫凝在身邊的日子,如此的難受、委屈而不好過。 叫香早儒如何哭訴? 他連吐苦水的對象也沒有。 男人在這事上又是比女人吃虧了。 看到一個婆婆媽媽地絮絮不休講著自己私事的男子,怕不被嚇死! 女人,或者在太陽出來,站在人前之後,依然硬撐著瀟瀟灑灑幹活。 夜裡,總可以放鬆自己,或哭或鬧或訴苦,沒有人會不接受,認為難看,認為不合理。 男人呢,一天二十四小時,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每一分一秒都得是硬漢子,完全沒有喘息的餘地。 香早儒想,或者類似孫凝這種當慣強人的女人,受一點點感情上的挫折,還算是一份光榮。 自己呢,實實在在的啞子吃黃連。 就這一早在會議室內香早儒看到對方氣定神閒的模樣,回想自己曾有過的狼狽,是真氣不過來的。 無疑,人與人之間有緣時,很多誤解都會變成諒解。 緣盡的一天呢,相反。 香早儒與孫凝之間不知是否緣盡了? 第八章 問題膠著,苦煞了兩顆其實是多情的心。 孫凝吁一口氣,決定把財務報告審視好呈交香早儒。 她不能丟這個臉。然而,數字一個個的在眼前跳動,半天衝不進視網膜內。 氣得她簡直頭痛。忽然有人叩門。 「進來!」孫凝說。 無任歡迎一些外來的人事,去令她有新鮮的接觸,分一分她已傷的神。 令孫凝大出意料之外,來人不是秘書,亦非同事,而是葉柔美。 她一見孫凝就笑得什麼似的。一臉的歡愉與親切,說: 「來看你了,不是有心的,其實是路過。早源不在辦公室,若然連你都碰不上,那就白走一趟了。」 葉柔美笑起來還是好看的。 「要杯咖啡或是什麼嗎?」孫凝問。 「不,只向你問句好,我還得趕去替朋友取回批命書呢, 不能坐太久了。」 「批命?」孫凝問,「靈驗嗎?」 「蠻靈的。我的批命書就頂準確了。唉!」葉柔美說,「就是准,我才擔心!」 「為什麼?」 「不見得我會有段好婚姻!」 「你信?」 葉柔美點頭: 「是命定的,人為的力量有限,所謂盡人事而已。」 「故此,香早源實在不知道我對他沒有要求,一切都是由他擺佈決定,因為我太信命,我不認為自己可以一步升天,能嫁至侯門去當貴夫人。我只不過希望能有一段安穩的婚姻就夠好了,連這最起碼的要求在命盤內也沒有說會實現呢!」 「那你還介紹朋友去批命?」 「不能為了自己的不如意而抹煞別人知道福星高照的機會呀!」 孫凝有些少感動,立即說: 「你能帶我去嗎?」 「你信?」 「好奇!」孫凝是有點不好意思,所以才這麼答。 葉柔美很爽快地答: 「好哇!我們現在就去,成嗎?」 孫凝火速抓起手袋就站起來隨她走。 這個動作令她微微吃驚,好像跟香早儒發生齟齬之後的這段日子以來,只此刻有點進展,生了新的希望,令孫凝的精神煥發過來。 依靠一個完全跟自己沒有認識,並無交往的占卜人去預測自己的前景,無疑是滑稽而且悲衰的。 孫凝苦笑,可是她戀戀不捨於一個想法,如果那批命者說她會跟香早儒復合,她會多麼開心! 這個希望令她不顧一切地跟著葉柔美到那批命的張九姑跟前去。 張九姑是個已屆占稀之年的老婦,住在一幢殘破的唐樓內,看到葉柔美帶著孫凝來了,笑吟吟咧開她已沒有了門牙的嘴在笑。 「九姑,這位孫小姐是我的朋友,很希望你給她批算,沒有預約,要請你原諒。」 「不要緊,來了,只為心安,我就盡綿力好了。」 九姑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似有哲理,令人聽得舒服。 於是孫凝更放心, —股腦兒把自己的時辰八字相告。 九姑很用心的,閉目養神,合指一算,口中唸唸有辭。 奸一會,才又張開眼睛,張著那差不多已經沒有了牙的嘴,語音怪怪地說: 「命是好命,卻又是硬命,細批今天是拿不到的,三個月後來取吧。」 「可是……」孫凝有著很大的失望。 葉柔美看在眼內,心上明白,便向九姑說: 「九姑,你就簡批幾句,讓孫小姐有所依歸,指點一下她的迷津。」 張九姑還是笑,又搖搖頭答: 「紅顏總為多情誤,浪裡泛舟,還得靠自己,明白嗎?」 孫凝不好意思相問,葉柔美就直率地說: 「怎麼個靠白己法呢?九姑你明白指示呀!」 「情緣不可強求,憑心仗性辦事,就見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