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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梁鳳儀 是湯浚生。 來者神情尷尬,欲言又止。 「浚生,有什麼事嗎?」我問。 「沒有,沒有……喬楓她……要我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這真是最婉轉的話了,以喬楓對礎礎一向的敵意與鄙夷推測,刁蠻公主派來一個可憐駙馬,旨在搜羅資料,幸災樂禍! 「沒有什麼事了!你且回去叫喬楓放心好了,小夫妻偶然口角,鬧不成氣候的!」 湯浚生看了董礎礎一眼,種種悲惻與不忍掩不住又浮了一臉。 「浚生!煩你到樓下去時,順便囑咐菲傭給礎礎倒杯熱茶!」 湯浚生點點頭,退下去了。 不久,菲傭報到。我乘機給礎礎說: 「我叫她給你調好一缸暖水,洗個澡,好好休息,睡醒一覺就沒事了!」 真的,半夜裡縱有千愁萬怨,醒來但見驕陽似火,又活了一天,心頭自然無可奈何地寬鬆下來,只好把前事忘掉,重新做人。 我正擬引退,董礎礎叫住了我:「大嫂!我有句話問你!」 對方煞有介事,我嚴陣以待。 「為什麼你我都是女人,喬園以至喬氏,以至外頭世界,總是以你為聖人,以我為賤貨?」 我望住董礎礎,無辭以對。 心上並不太高興,我跑來看他們,不等於自投羅網,趟這種渾水! 董礎礎又憑什麼,向我質問了? 礎礎說: 「只不過因為你出身比我好,受的教育比我高!……還有其他嗎?」 這已經很足夠了! 我沉住氣,沒有冷笑。 我如今的表現,其實就是董礎礎想要的答案。 「礎礎,你別激動,我沒有什麼勝人的地方,硬說有,可能是我的好彩數!」 認命雖然合理,但把所有的人生際遇推到命運上頭,也有商榷餘地。因為性格經常決定命運。 董礎礎,我真想告訴你,把自己培植成什麼樣子,是個人本身的努力。人力與命運,絕對可以是雞與雞蛋的問題。你要把不曾盡心竭力所招致的失敗,委諸命運上頭,是不值得同情的。 最重要的是,公道自在人心。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朋友、亦有敵人,可是更多的人,其實跟你無仇無怨、無恩無義,而這些決定性的票數,都只會投給他們認為值得支持的人身上!誰在今天不是目光如炬? 「大嫂!」礎礎又哭著說:「我的好運什麼時候才來?」 唉!單靠運情,誠如守株待兔。 她怎麼又不想想有幾多人連投奔怒海的機緣也沒有?又有幾多人仍在燈紅酒綠之中浮沉不定,不知花落誰家呢? 做人不滿足至此,又不長進如斯,夫復何言? 多說是認真無益了,董礎礎不是個不會想的女人,她能想到脫離家鄉,想到香江發跡,想到嫁入侯門,為什麼不能想到勉力進修,成功為豪門巧婦?人生的每一個階段都要努力,環節一斷,前功盡廢。 以她的性格,日子還是會如此蹉跎下去的,勸是白勸。我的心神感情,亦不值得花在吃力不討好的人與事上頭。 喬楓對礎礎的評語,也許流於尖刻,卻有幾分真理在。她在翌晨的早餐桌上說: 「二嫂是真真人心沒厭足!以她的條件,已經超值出售了,自己不改良品種,怎能埋怨通貨膨脹,競爭劇烈,而終於要把她擠出市場之外?」 喬楓趾高氣揚地大發議論之際,遲到的董礎礎剛好站在玻璃小屋門口,把說話聽得一清二楚。 同情的眼光只有一個,我留意到湯浚生的表情。 我快快地喝完一口咖啡,示意喬暉離場,趕緊上班去。 工作真是寶貝。一句不得以私害公,埋首在辦公室中,忙得人仰馬翻,根本就騰不出空閒去理會人際是非,安之大樂! 日子又是如此一天天地過。 喬夕和礎礎三兩天過後,便又沒事人似的,算是雨過天晴也好,算是暴風雨前夕的平靜也好。總之,眼前就是雲開見月。 只喬暉在一天晚上,擁著我說: 「眼見東廂事發,益見西廂情重,長基,長基,但願我倆長相廝守,自頭偕老!」 「沒得肉麻當有趣!」 說畢,蒙頭大睡。 每早,回辦公室,定必遍閱幾份大報。 今天頭條新聞,大字標題: 「張遜風行賄案結束,被判入獄三載。」 我呆了一呆。 之後,按動對講機,給秘書說: 「給我搭監獄署的劉署長!」 我抓起了電話,很誠意他說: 「劉世伯,早晨好!」 「長基!你好!你家翁盛宴當晚,都沒有機會跟你好好一談,正想約你吃個便飯,你就搖電話來了,真巧!」 「難得劉世伯有空有雅興,我隨時奉陪。那晚嘉賓不少,我們招呼不周,你別見怪!」 「世侄女,不說這等客氣話,我跟你父母是老同學,手足一般了!快告訴我,打電話來,究竟有何貴幹?」 「無事不登三寶殿,很不應該,是不是?」 「你我何分彼此?」 「想請你多關照你的一位新客戶!」 「你跟張遜風有交情?」 「爸爸落難時,他沒給過我們白眼!」 「即是說,我和他是同道中人。能照顧過我兄弟的我會盡能力照顧他。」 「廉記會不會錄音?」 我們大笑。 「能給張世伯寫信的,是嗎?」我問。 「當然!」 當下,我寫了一張簡短的字條給張遜風: 轉眼便是三年,我等著替世伯洗塵。長基。 親手將字條放迸信封,封了口,並交給秘書說: 「你等下放工,拿去寄掉,別交給寫字樓的行政處郵寄!」 小心駛得萬年船。我不願意有任何說話傳至喬正天耳裡,給他囉嗦個半死。 才想起喬正天,他的秘書就傳話過來: 「主席囑咐,請喬暉先生與喬太今天下午,早點下班回喬園去,有訪客!」 「誰?」 「聽說是位姓文的醫生!」 常言道:「度日如年」,原來真有此事。 夏日的黃昏,長,而且醉人。 喬家大宅白屋巍峨,園草青青,盛著餘暉,迎著晚風,有如成熟高雅的貴婦,靜坐山前,教人想入非非。 喬暉和我准在六時前回到喬園,仍見滿園淡金,儘是落日情趣。 走到花園去,只見喬正天夫婦端坐在彩色太陽傘不,呷著茶。 遠遠,喬雪陪著花間踱步的貴客,必是文若儒無疑。 喬正天春風滿面,給兒媳說: 「文醫生來看望喬雪!」 「為此,你要我們趕回來湊熱鬧!」 此言一出,我才驚覺失儀,可是,奇怪得很,喬正天竟不以為意。 他還是祥和地解釋: 「我在希爾頓訂好了四人一席的晚宴,讓你們兩對邊欣賞英國話劇,邊進晚飯,請做兄嫂的,好好協助他們培養感情。」 「男女之間的感情要順乎自然,未必培養得來!」我斬釘截鐵地答。 「怎麼會?連我都沒想過,你和喬暉現今成了如此恩愛的夫妻!」 我登時為之氣結。 文若儒和喬雪有講有笑地走近來。 喬雪手上拿著一束雛菊。 她把花在老父面前揮動,笑著說: 「香不香?香不香?我們剛摘下來的!」 文若儒見了我們,連忙跟喬暉握手。 「喬大太,你好!」 「你好!歡迎你!」 「我說過要來看喬園黃昏景致。」 「滿意嗎?」 「嗯!在英國,難得黃昏,難得太陽出來走一趟,才一露臉,就隱閉了,頓時變成黑夜。」 「這也沒有不好,白天是白天,黑夜是黑夜,省得模稜兩可,似是而非!」 「人生本就如是!」 「持此論維生者,實在可惜!」 「坐下來談嘛,別個個都站在那兒!先喝杯茶,再啟程去晚飯不遲。」殷以寧慇勤地招呼著。 雪雪有意無意地偎倚在喬正天身邊,一派天真爛漫,一臉撒嬌撒嗲的表情。 這真是不必的,女人在意中人面前,故意扮得更似女人,會有反效果。 雪雪到底有二十二、三歲了。我比她大六年,卻較之成熟百倍,這是我引以為傲的! 其間,喬暉竟跟文若儒談得起勁。 這文若儒,……處處於言談之間考驗喬暉的智慧。他要失望了吧?喬暉並不失禮! 怎麼我總是心煩氣躁,尤其今天,任何人事場面,看在眼裡,都有負面反應。 「大嫂也是留學英國的!」喬正天在找話題,結果找了個全世界最齷齪的話題。 「對,我知道。」文若儒答。 竟無人提出質疑,我捏了一把汗。 「喬太太現今對英國還有深刻印象?」文若儒膽敢有此一問。 「要看哪些地方、哪些情景,有些已迷糊不清了。」 「多可惜!英國是個有文化、浪漫而值得永記的地方!」 「你對英國偏愛!」喬雪插口,「我看它又舊又髒,要說浪漫,跟巴黎沒得比!」 「要看你是否能在那兒碰上風流人物!」文若儒落落大方地看住我:「喬太太求學時在英國,可認識芬士巴利地鐵站?那區有個芬士巴利公園,因而定名,園子雖小,景致不凡。夏天依然綠草如茵,紅花掩映,媲美喬園呢!那年頭,我就住在該區的一條小街,叫奧本尼道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