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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梁鳳儀    


  無可否認這是她有感而發的。

  關於二姨奶奶及三姨奶奶的故事,我不太清楚,風聞到一點點,好像也是「輕別離」所釀成的後果。

  才這麼一想,二姨奶奶就親親熱熱地挽了我的手臂,坐將在石椅上頭,實行促膝談心:

  「我也不瞞你,連自己的遭遇也給你說一遍。我呀,之所以嫁給老爺做妾,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

  二姨奶奶歎一口氣,再道:

  「那年頭,我年紀還輕輕的,我家誼母是這兒老管家的親侄女,有便把我帶來金家走動,讓我見識見識。

  「有一段日子,金家大奶奶父親抱病了,她需回娘家去小住服侍,就出事了。

  「我說呀,男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只管抓到個什麼機會,造成個借口,那就把女人弄到手了。

  「我很記得那天陪著老奶奶吃過午飯,她要去睡午覺,我才跑出來,在偏廳上碰到金老爺,他問我:

  「『娘是睡午覺去了?』「我答:『是呀!你找她嗎?待會醒過來,我通知你好不好?』「然後歪一歪頭,向他微笑,他就一怔,答道:

  「『娘讚你伶俐,果然。』「就是這樣把我看上了,趁妻子不在旁,就成了事了。

  「老奶奶是個當家的,待媳婦回來,也就做好做醜的,要她把我承認下來了。」

  金家二姨奶奶一口氣講完了她的故事,似乎是益發鬆弛,決定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這更是男人的慣技了。

  「過了兩三年,老爺為生意北上,在上海才呆了一個多月,回來時,身邊就多了三姨奶奶了。

  「沒有人敢問她的出身,總之身段一等一,把老爺迷惑得什麼似。

  「這以後沒有老四、老五出現,只為我們老三看得緊,她明白一條道理,不管老爺到什麼地方去,哪怕是幾天功夫。

  她一定同行,萬一她去不成,也安排我當值。總之堅持有人在老爺身邊侍候,才保不失。」

  二姨奶奶很認真地拍了我的手背兩下,說:

  「所以,你們年輕人別掉以輕心,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輕鬆大方,不必斤斤計較,偏就是對丈夫要小氣、要小心。」

  我是聽得有點寒心的,笑容也沒先前的自然,但還竭力表現從容,道:

  「信暉很快就回來了,在我產期之前。」

  「可是以後呢?」

  「以後?」我奇怪地問。

  「不是說,老爺要大少爺長駐香港,開創業務嗎?」

  我一怔,心上像被人搗了一記,很不舒服。

  過了那麼幾秒鐘,才竭力答:

  「那會是在孩子出生後,信暉說到時再商量是否把我們母子也帶著去。」

  這當然是我的謊說了。

  金信暉從沒有跟我提起要到香港發展及可能長居的事。

  如此關係生活前景的大事,他竟隻字不提,由著消息來自他人之口,那種感覺對我實在太差太差了。

  我覺得自己被孤立、被出賣、被屈辱似。

  表面上的不動聲色,不錙銖計較,全是修養,不是實情。

  這以後,我好幾天都心緒不寧,且心煩氣躁。

  一直到我生下女兒後,信暉也沒有趕回來。

  當他回到家時,女兒已經一個禮拜大。

  她的父親頭一次看她,表情並不太暢快,是不是為了一回來,就跟我大大地吵一頓架有關,那就不得而知了,想是有影響的。

  牛嫂把女兒抱走了之後,金信暉閒閒地說:

  「女兒有點像你。」

  「也像健如,是不是?」

  真滑稽,我竟如此無聊兼幼稚,不自覺地提起心目中那個假想敵來。

  知易行難,女人在情緒激動時更多這種難以解釋得來的怪行。

  信暉一聽我提健如,立即就發起脾氣來了,說: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信暉強烈的反應令我微微吃了一驚,心叫不妙。

  若不是心內有鬼,怎麼會惡人先告狀。

  我更火了,道:

  「意思很簡單,回到家裡來,你一樣可以見到像健如那般模樣的丫頭。」

  「這句話你也出得了口嗎?無端端的辱罵你的親妹子與親生兒,不知安著什麼心,太可怕了。」

  「我這麼可怕,你老早知道應該乾脆呆在香港,不要回廣州來就是了。」

  「這樣子鬧下去,離你說的那個日子就不遠了。」

  金信暉說罷,就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去。

  我從未曾想過一個女人辛辛苦苦的為一個男人生兒育女,孩子還未滿月,就已經要鬧成這個不歡而散的僵局。

  太令人難過了。

  我的女兒,一出生就帶給我麻煩。

  一出生,就沒有很多人喜歡她似。

  包括她的父親,以及她的爺爺、奶奶。

  金家大少奶奶生產第三代的熱潮在女兒出生之後就立即引退了。

  根本連給她好好起一個好名字,還不是在滿月之前辦得到。

  因為我的乳名叫妹頭,於是當母親來看望我,知道老爺還未給孫女兒起名之後,就故作輕鬆地說:

  「那就叫她小妹頭吧。」

  母親倒是對小妹頭表現得最慈愛的一個。

  她那新任外婆的興奮感染得通房舒暢。

  這種感覺差不多一個月來都沒有過了。

  母親開口問:

  「心如,有什麼委屈,不妨給你娘說個明白。」

  母親這麼一提,我的眼淚就滾下來,自制不了。

  「究竟什麼事?」母親急問。

  「娘,我跟信暉吵架。」

  「那是為了什麼呢?」

  「他在香港延期回來,連孩子出生了丈夫也不在身邊,一個人孤伶伶的,很不好受。」

  「信暉是為了生意。」

  「誰知道他是為了什麼?」

  「心如,你這話呢,可輕可重。究竟是見了蛛絲馬跡,還是已有真憑實據顯示出信暉行為有不軌,以致令你憂怨,抑或這純是你的幻想推測。」

  我搖頭,不曉得答。

  是一種無由而來,卻又揮之不去的預感。

  這種預感,一般是靈驗率很高的。

  「產後的憂慮是會多起來的。心如,我們母女倆就講坦率話,怕是因為夫婦之間的房事一直疏遠了,那就心裡頭有種隱憂,也產生一份錯覺,誤以為丈夫冷落了自己,這也是有的。」

  母親這樣說了,我的臉霎時間像燒熟了。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故此嘛,長期守寡的苦,也真苦不堪言。這種難受,非局外人所能明白,輪不到我們不去正視。」

  母親歎了一口氣。

  「我是過來人,有什麼不知不曉的,故而也實話實說了。

  「小別呢,也就應該勝新婚,要好好的,沉著氣,對信暉熱情一點,那才是夫婦相處之道。你若倒行逆施,重聚之後立即遏止不了自己的怒火,跟他翻臉,亦無濟於事。」

  我很想把實話講出口來,但總是話到舌邊又吞回去。   

  第四章

  那個時候要真坦率地跟母親講了就好。

  她可能對健如有點控制與教訓。

  就是話太不好出口,顧慮多的緣故。

  「信暉不像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當初我也很留意這點,老實說,娘看走了眼的人和事不是沒有,可也不多,你別無中生有,杯弓蛇影,白白影響夫婦感情。」

  我點頭,但望母親的教導是對的。

  「今兒個晚上,信暉回來,你好好的收斂一下心神,小夫妻是絕對不應有隔夜仇的,不然,怎麼叫床頭打架床尾和呢!」

  「這就是說,我要對他實行遷就,甚至道歉。」我還是覺得委屈。

  「心如,親人之間不講這一套。能得到丈夫的愛寵就是自尊。你講來講去,也不過是一股閒氣,堅持來幹什麼呢!」

  母親誠恐我並未能領悟,故而又說:

  「心如,你聽我說,丈夫未有外遇之時,你就是心有憂疑,也不要形之於色,對整個相處一點好處都沒有,怕還會無端惹起對方留意男人是可以有外遇這回事。

  「到他真是金屋藏嬌時,你也得忍住。唯其你忍得住,才有機會令對手落敗。」

  忍耐是長勝將軍。

  母親教誨得是。

  在以後的日子裡,我很領悟到這個道理。

  母親又說:

  「心如,不要把信暉開罪了,否則就易釀成四面楚歌。」

  「娘!你這是什麼話?」

  「心如,你也是當的娘了,怎麼還不懂看情勢呢?誰家的姑娘出嫁後,在婆家的地位不需要丈夫撐腰?

  「我來問你,你家大奶奶仍然能對兩個小妾發施號令,為了什麼?就是老爺保存了她那個持家理務的一把抓地位。心如,你在金家,表面上親人眾多,但都源於金信暉一人身上,你明白嗎?」

  一言驚醒夢中人。

  金信暉以我為妻,我那在金家就有滿堂親戚。

  否則,誰也跟我攀不上關係。

  當然不能孤軍作戰。

  「心如,我並不想刺激你,但提點你呢,是娘分內責任,你千萬別掉以輕心,把自己的地位與能力高估了。我看,這以後,你做人處事,尤其得小心點。」

  「娘,為什麼?」

  「唉,不為什麼吧,為了我們傳統的思想作祟,都是喜歡生男的多。」

  這麼一說,揭開了我心內鬱抑的另一個疑團。金家人在我生產之後,真的好像對我冷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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