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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梁鳳儀 「輕鬆點,別太緊張,有些人幸運,有些人倒霉,事在必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趕搭到這尾班車!」 「對。又卻是人人自私,希望自己朋友好運,不管敵人死活。」史提芬也笑。 「不應該嗎?」 「應該。人之常情。」 「然,事先也不必令對方大失所望。」我這句話很重要。 「根本是未公開的秘密,政府發言人說只在研究階段。 且,凡是申請者來問我,我都會說:請放心,會趕得及簽批的。我旅遊期間,下屬絕不可沾我的文件,也不會知道我的實際決定。」 「先行預祝你旅途愉快!一定的。」 吉拿說: 「謝謝你!若不能在香港碰上面,我代父親致意,將來在加拿大總會見面!」 太對了。交易已成,我們現今根本毋須見面,多生枝節,旁的慇勤招呼事將德林銀行與小葛會分頭辦妥。 我的下一個電話,親自搖給單逸桐。 對話甚是簡單,我說: 「麻煩你請利得豐集團替邱氏家族宣佈收購聯藝。高價惡性收購。」 單逸桐唯命是從。 任何人為求達到自己的目的,都會對旁的一干人視若無睹。 誰不是仁義之師? 我的口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單逸桐呢,為家族團結,為手足情深,出師有名。 而霍守謙的借口更多,既是酬還骨肉團聚的思義,更是情有獨鍾的驅使。 甚至乎夏理遜,與吉拿,都只是覺得自己參領討伐的壯舉,有罪者誅,替天行道,出了力之後而封侯拜相,天經地義! 連明慧如葛懿德,都是無可奈何地克盡職守,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結果齊齊對付杜青雲。 一人一家一國,興旺之時,頭頭是道,條條大路通羅馬。 衰落呢,一敗塗地,四面楚歌,所有敵人都是義正辭嚴,聲討有理。 我如是。 杜青雲也應如是。 上天至為公平。 公平得連搭進來的那個電話,都令我啞然失笑。 對方是朱廣桐,開頭的對話,大講我們攜手合作的工業村計劃如何得上頭的重視,工程之順利,大大出乎意料之外。 「福慧呀!我敢肯定憑此工業村,你重振雄風了!」 「謝謝你的提攜!」 我答朱廣桐的聲音透著酸澀,他一定是太喜極忘形了,說我重振雄風,等於提起我曾經失敗,又觸動我的痛癢之處。 當然,朱廣桐並不發覺,他仍然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福慧,你當然知道此龐大的工程在上面進行,若不是投資集團信用昭著而得到全面性的支持,哪能順風順水。家家集團都在投資,顧得了誰?通通是要電燈沒電燈,要電話沒電話,要人沒人,要水沒水。有哪一家投資不在開拓期弄得七手八腳,頭昏腦脹。對了,小葛那次跟我談起,有關聯藝在上頭開設廠房一事的關照問題,真是的,我倒忘了答覆你,根本不用做任何功夫,單單是在照應他們的有關單位面前不提半句好話,聯藝就自然會備受一視同仁的對待。我們今天的地位,當然也不勞說什麼不得體的話。」 對,不計可否,代表一切。 如此推論,聯藝的容器廠必有一段時期的焦頭爛額,杜青雲滿以為這單棘手的建設,會由元朗地皮的興建工商用大廈得以補償,樂於啞忍,他就更泥足深陷了。 好事是會一齊來,壞率亦然。 杜青雲即將面對的是自以為是,跟著就頭頭沾著黑了。 一連串的安排,既如意,且驚心。 我需要跑到外頭去,呼吸一口新鮮空氣。 尤其想在中環鬧哄哄的人群之中走動,讓自己覺得還是個普通人,作著普通的營生,那感覺是好的。 不平凡的遭遇,有它難以言蜜的擔控與苦痛。 我向著置地廣場進發,這座建築物是本城中心的商標,那種光潔矜貴的氣氛,令所有人置身其間,都舒服而驕傲。 我從來都愛中環。 漫無目的,穿過中建行,瞥見那家專為富貴人家設計晚服與婚紗的高級時裝店,一下於我心像被捶了一下,低著頭,快步地走過。曾幾何時,我就在裡頭,躊躇滿志,趾高氣揚地籌辦嫁衣。 我曾確切地認為女人一生之中,最隆重、矜貴、美麗、幸福就是被上婚紗的時刻。 我也曾憧憬,江福慧的那個重要時刻,必須在萬眾仰慕的目光之中,以艷絕人表、精光四射、珠香翠彩的派頭與氣勢出現。勢必將一份人間的完美與幸運放在富貴榮華,玉堂金馬的包裝之內。 現在呢,我淪落至躑躅街頭.無所依歸。 剎那間一陣溫熱,衝上眼眶,我不能自已。 中環不是流淚的地方。 我只好昂起頭,硬迫著盈眶的熱淚,回流肚內。 爸爸,我心中輕喊,究竟是你的錯,牽累了我還是我其實比你錯得更多?我甩一甩頭髮,叫自己不要在此刻此地想那教人腸斷心碎的老問題,否則,就再難忍熱淚了。 就在此時,我瞥見置地廣場的露天茶座,有張熟識的臉,微笑著向我打招呼。他是誰? 這麼面熟。可是,想破了頭也無法記起他來。 對方的笑容其實是尷尬的。我很不明所以。 在中環經常有這種人識我,我不識人的情況出現。若令對方認為我擺架子,那是不好的。於是我立即定一定神,回個微笑,向他點點頭。 無論心頭多淒惶,一站到人前,就必須如此。 那位男士站起來回禮,且伸手與我一握,道: 「江小姐,你好,很久不見。」 「很久不見了,你好嗎?」我仍搞不通他究竟是哪一門子的朋友。 他怕是看出了我的些微狼狽,於是說: 「我是郭少風,威捷洋行的郭少風。』」啊!葛懿德的前度劉郎! 可惜。要我抓破頭皮也想不出個所以來的一位所謂大集團董事,不過爾爾。 我還嫌他配不上小葛呢。 「喝茶嗎?」 我是隨口問的,才猛地醒起,怎麼在辦公時間,獨個兒在此喝茶?於是下意識地問: 「你主席好嗎?最近威捷的工夫忙嗎?」 郭少風隨即漲紅了臉,有一點點的口吃道: 「我離開了威捷了。」 「哦!」我應著。 本來對方再不言語,我好應自行引退,這是江湖禮貌。 然,我突然地那麼嫌惡郭少風。只因為小葛不值。於是,一定要打爛沙堡問到底,由著他尷尬死才好。看樣子,是轉到一間規模小於威捷洋行幾皮的商行去,故而有此靦腆神態。 「郭先生有新名片嗎?現今在哪間公司任事了?」 對方的臉紅如關公,道:「我現正在休假。」 那幾個字分明出自他的口,卻像由法官宣判了他的死刑似的。臉色比我想像中還要差。 伴君如伴虎,哪一個高級打工仔沒有這份恐懼。 我仍舊不放過,繼續迫害: 「哦!休假呢!好哇!我們這些天來忙得天翻地覆,無人不盼能有機會休假。我昨天才跟小葛提起,能一口氣放十天八天假,就是至大的幸福了,可以輕鬆地逛街喝茶購物,做辦公室以外一切女人可以做的事!看,郭先生,連提起休假,我也眉飛色舞!真是,你已休假多久了?」 「有半年了。」 郭少風的股由紅變白,蒼白,血色剎那間褪得一千二淨。我忍著笑,輕鬆地跟他說再見: 「郭先生,祝你享受你的假期。」 走回利通,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我才曉得哈哈大笑,替小葛開心。我當然記得那天晚上,小葛跟我到赤柱的餐廳去遇上郭少風與他的新歡時那份無奈的灑脫!同是天涯淪落人,我當然站到小葛的一邊去。 負情忘義,辜恩棄愛的人,最低限度要他嘗一嘗冷落無依,淒然無寄的滋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女人的第一生命是愛情。 男人的第一生命是事業。 好得很。彼此的第一生命遇難,才會感覺相同。 好端端的一個男人,日中泡茶廳、逛公司、出入超級市場、戲院、酒樓以謀殺時間,是至大的屈辱與悲哀。 風水輪流轉。肯定郭少風與他的新歡不快樂,最低限度那女子腳頭不好,不旺夫旺主!誰作惡一點點,也自有相對的報應。否則,今天白受的屈辱,明朝一定會補償。真是太好笑了。然……,我的笑聲突然止住。 既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又何必由人動手去報仇? 小葛是老早看穿了這層玄機的。 她比我豈只聰明百倍。不費吹灰之力,她素願已償。什麼侷促氣都煙消雲散。 我呢,出盡九牛二虎的蠻勁,至今仍在水中央。 葛懿德如此黠慧的女子,應該有一個比現今更好更漂亮的收場! 而我,思想混淆,不堪一擊,小器量淺的人,下場將會如何?正驚出一身冷汗,忽有人叩門。推門進來的是秘書,笑盈盈地引進了邱仿堯,才退了出去。仿堯走近我面前,輕輕地吻在我的臉上,再定睛看過我一眼,慌忙地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