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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梁鳳儀    


  可笑的是杜青雲!

  可笑的也是陸湘靈!

  更可笑的是篤信有愛情的世人!

  人性軟弱得難以置信。

  「我這是專程前來,向你討賞的。」本逸桐說。

  「逸桐……」

  「什麼時候離開我哥哥?」那麼的毫不留情。

  「逸桐,為什麼這樣恨我?請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成嗎?」我企圖掙扎,希望能夠賴帳。

  「無此需要吧。對你,我瞭解得太清楚。」

  「你不信我會愛仿堯?」

  「正如你愛杜青雲一樣嗎?也真太恐怖了,更非求你對我的兄長手下留情,網開一面不可。」

  急痛攻心,我整個人發抖。

  「輪不到你食言,是不是?這是你親口說的。」

  我虛弱而無奈地答:

  「是。」

  「那好,請你給我一個日子。」

  實在迫人太甚,我老羞成怒,只得坐直身子回應:

  「你的任務只完成了一半。」單選桐望住我。

  既已迫我至山窮水盡,還有什麼話好說,只得依足計劃而行。仿堯與我,緣盡今生了。

  「你是指收購聯藝一事?」

  「是。」

  「成,何時動手?」

  「待聯藝落實了嘉丹礦務的合約之後。」

  「我將住在本埠,一直候至我哥哥悄然離你回菲島去為止。你隨時都可以跟我聯絡。」

  單逸桐走了之後,我把自己關在睡房裡,面壁狂笑,笑得一時回不過氣來,竟迫出了一連串的眼淚。

  實在忍不住,太可笑,太可笑的一回事了。

  世界上的意外也真多了一點點,原以為向杜青雲報復,需要天羅地網,誰知只須攻其無備,對準了陸湘靈的死門開刀,就可以了。

  陸湘靈原來如此的不甘寂寞。她的脆弱正正是因為她不肯認命。一直以來都以為我父親若沒有害慘她們一家,她就必能如我一般,冰清玉潔,光可鑒人地站到人前去。她誓死要將一切先天後天的坎坷,都算在我的帳上。

  這個誤解經年累月地滋擾她、蠶食她、腐化她,令她難受不安,苦苦要求發洩。

  說到頭來一句話,她平生的心願就是要跟江福慧比較,要將江福慧比下去。派了一個杜青雲來,打贏一仗,對她原來並不足夠,因為我依然兵強馬壯,版圖遼闊。她以游擊戰贏那麼一個半個回合,站在人前,仍非泱泱大國的對手。江湖中人對他們的勝利,只不過視作一時間的奇談佳話,並不是歷史上不能磨滅的決勝的一頁。

  我怎麼能忍得住笑呢?陸湘靈看見我身邊有邱仿堯,於是她就需要一個單逸桐,去證明她的身份、地位與魅力。被她比下去的不是我,而是她曾經摯愛過的杜青雲!當然,我不能再天真、再輕率、再大意。陸湘靈對杜青雲的感情可以如此單薄,也不見得杜青雲對她,就完全死心塌地、誓無異志?可能都是一樣地在掙扎求存,以致爭取飛黃騰達的手段而已。

  第十三章

  對杜青雲,一就放他一馬,一就窮追猛打,不容有失。很明顯地,現今已勢成騎虎,注定姓社的氣數將盡,我非要他一敗塗地不可了。

  打蛇必須打在七寸之上,以絕後患。

  故此,感情上,我以陸湘靈的變志挫折他。事業上,我全面包抄,教他無轉圜的餘地。

  翌日,我起得很早。

  回到利通銀行主席室,即以直接電話搖給夏理遜。

  「好像有一個世紀不曾聽到你的聲音?」對方說。

  「一切來就緒,不敢騷擾,我跟你上香港會所喝杯茶,或吃個午膳如何?」

  對方靜默了一秒鐘,即答:

  「這個下午,我上你辦公室來拜候好了!」

  答覆已極明顯,如果夏理遜沒有意思跟我談條件,他不會這麼緊張,不願我跟他一同出現在公眾場所。

  本來吃頓商業午飯是絕對正常的事,之所以變得鬼祟與特殊,純為當事人心裡頭作怪。

  當復理遜坐在我的辦公室之後,我開門見山地說:

  「英倫威士達區那幢洋房裝修妥當,律師樓亦已備好過戶手續,只等你把新業主的名字通知他們即可。」

  我把受委託的律師名字及聯絡電話親手交給夏理遜。

  他接轉了。似是毫無猶疑地接轉了。

  「福慧,你要我如何效勞?」

  我還未開腔,夏理遜就再加一句:

  「福慧,我重複從前給你提過的,有關我的原則與顧慮……」

  我擺擺手,示意他不用再解釋,我記清楚地說過的話。

  我說;

  「放心,一所小房子不算什麼,你並不值得為了能在這個時候住得舒適一點而弄至晚節不保。老實說,這份送你的退休禮物,也有真心誠意的尊敬在內,但,恕我稍為小家子氣,在向你敬意之後,也希望你可以在能力範圍內順手幫我一個忙,如此而已。」

  跟政府高官有交情,對商務上的好處難以言宣。名義上,商家跟政客互相切磋商務知識,交流政治意見。實則上,一兩句回應式的批評出自當權者之口,已滿是玄機,價值連城,有意無意之間的見解,所洩露的口風,經常足以替精靈如我父的商家帶來意想不到的巨大收益。夏理遜從來不是個貪官,唯其如此,才使他如今兩袖清風回故里,我算是報答他多年以來的照應也好,算是尊重他不留在異鄉為異客的氣節也好,送他一份厚禮,不為過甚。

  當然,我不否認,我也不至於是個施恩莫望報的人。我問:

  「粉嶺近高爾夫球會附近現今有一大片的工廠地皮,只准興建平房式的工廠,政府曾有消息透露過,容許補地價,以便改建商住用的多層大廈樓宇,可有此事?」

  「這個建議一直存在著,討論過多次。只為香港廠家北移之勢已日趨大定。城市中心的商住用地仍見不足,故有在新界建立一個新的商業區,讓那些跟大陸有密切商務來往的機構大本營自市區遷移至新商業中心,既有減低成本的直接實惠,更收與內陸交通便捷的效用。」

  「那是說,這個計劃勢在必行?」

  「遲早問題。」

  「是遲呢?還是早呢?」

  「老實說一句,還有很多相關的問題存在,不可能過早。」

  「最低限度在你任內不會批准平房工廠地皮補地價改建,是不是?」

  「我想那不是我急於要離任前完成的工作。」

  「沒有人知道你的這個預算?」

  「還沒有作過結論性的披露。」

  我大大地吁一口氣。

  我坐直了身子,認真地問:「請回答我一句話,以假消息刻意誤導別人,對你來說算不算是為難之舉?我意思是,你如果真的認為這也罪無可想,英國的房子仍然誠意地請你接受,不用牽掛回報了!」

  夏理遜是沉思了那麼一陣子,才昂起頭答:

  「無功不受祿。福慧,你對我的尊重,實在也不一定需要通過物質來表示,我一樣感謝。最低限度,在我行將卸任之時,能如你般坦誠待我的人並不多。雖說在上任風光之時,已可想像下台肅殺的情況,然,還是要身歷其境,感觸才透徹。」他輕輕歎息一句。

  「至於你的那個問題,也真在乎所謂假消息是假到哪個程度,如果是無中生有,那我心上極不好過,實在也難於啟齒。不過,若然消息不是偽造,只是及後因時地人有所轉變而得出個始料不及的結果,我並不認為是力所不逮。當然,還要看對待什麼人?」

  我還未及回應,夏理遜便答:

  「我這最後的問題實在不是問題,我看得出來,對杜青雲你一直耿耿於懷。」

  「對。」我很爽快的答。

  「福慧,就算我並不認識你,我跟你家亦無數十年交情,我仍認為一個有為的青年如杜青雲,絕不應以殘害一個女人的心靈與資產,去建樹自己是情有可願的行為。畢竟,年輕就是本錢,他們大把時間、大把機會在手,犯得著如此性急?」

  我靜聽著夏理遜的說話,表面上是說給我聽。實際上,是他自言自語,向自己交代,進行良心合法化。任何人要明知故犯時,都必有這個歷程,包括我在內。

  「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你們中國人篤信的道理。可是,福慧,一定要親自下手?或者……」夏理遜繼續說。

  我這下子可立即沉了臉,以眼神阻止他再絮絮不休地講下去。

  夏理遜對我的反應,微微錯愕。

  「當然,」夏理遜說:「你的心情我極之理解。」這就是說,他答應相幫了。

  我立即打蛇隨根上:

  「杜青雲的聯藝在元朗有一塊面積極廣的容器廠地皮,他已在大舉北遷,於內陸設廠經營,一直預算向政府申請補地價,改建工商兩用大廈。」

  「我知道,他曾托人問過這方面的消息。」

  「那就不用我再解釋了。」

  「是欲挫先揚,還是……」

  「讓他以為富資可以唾手而得,給他多一點鼓舞性的資料,然後在你離任前把補地價一事拖延。成嗎?」

  夏理還終於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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