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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梁鳳儀    


  「你肯見見他嗎?」仿堯很有點緊張。

  我點點頭,為什麼不呢?

  「請放心,在電話裡頭,我們兄弟把說話講得很清楚,弟弟問我:『大哥,你是為了那照片裡的女人而決定跟大嫂離婚的?」

  「我答他:『是的。但,這並不表示相片中人一定會成為你的未來大嫂。』

  「弟弟答:『你這個心理準備是非常需要的。』

  「故此,福慧,就算你跟我弟弟相見,也不必有任何精神負擔,他只不過把你看成一個朋友。

  『又或者,他在相見之後,決定加入爭奪你的戰場之內,』我也無奈其何!」

  我歎氣:「是不是在人們的心目中,總以為我裙下多的是不貳之臣?」

  「別人怎麼想,我不知道,總之,我並不敢輕敵,更不敢奢望你是唾手可得。」

  我深深感動以至於禁耐不住激動:

  「仿堯,我曾經被人遺棄過!」

  「不要把人們自由選擇的理由,只看成是自己條件上的缺憾。我妻也決不認為你這就把她比下去!甲之熊掌,乙之砒霜,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同樣的一條道理,其實葛懿德也曾對我說過。

  然,出自邱仿堯之口,更令我舒服。

  邱仿堯步出大堂,伸手開啟大門。

  我突然地,情不自禁,覺得不應該欠負仿堯大多。如果他對我所作的犧牲,能以九夜的恩情回報,這筆帳,就可以一筆勾消了。感情上,仍受制於往前,我的仇恨至深至切,揮之不去。

  然,肉體,也只不過是一個臭皮囊而已。

  讓邱仿堯名正言順去飾演那個被我派演的角色,領回他應得的酬勞,又有何不可。我也不想欠他這個情。

  「仿堯,我叫住了他,眼神是灼熱而心甘情願的,「既是夜了,何必要趕回酒店去。」

  邱仿堯聽了我的這句話,呆了一呆。

  他信步再走到我身邊來,扶一扶我的下巴,讓我微微昂起臉來,一陣滾燙的溫熱運行全身,我手心冒汗。

  我不敢正視邱仿堯複雜的表情與眼神,我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是那深情的長長一吻。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寧願如此,不去思想任何人。我怕杜青雲與邱仿堯的面孔會輪流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的腦海的確只應空白一片。

  直至邱仿堯放開了我,輕聲地在耳畔說了「晚安」,我還如在煙霧瀰漫的迷惘之中,久久未曾轉醒過來。

  大門開啟了,再關上。

  江家大宅,恢復寧靜安詳。

  我猶站在那道長長樓梯邊,緊握著扶手,不曉得步回我的睡房去。

  邱仿堯,我恨你,我恨你到如今方才出現!

  伏在床上,流了一整夜的眼淚。

  至天亮,才朦朧入睡。

  這天回到利通去時是晚了一點點。

  秘書一見我,就立即報告:

  「剛才邱先生來電話,請你記得今午在中環美國會所午膳,他的弟弟自菲律賓來港。」

  連秘書都已曉得把邱仿堯的電話放在所有重要公事之先。可見關於仿堯和我的傳言甚囂塵上。

  好!我狠一狠心地想。

  我已給了邱仿堯一個機會,是他主動地放棄套現酬勞,而仍繼續作出投資,將來成果如何,是各安天命了。正如葛懿德說過的,堅持做人原則並非不好,然,執著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和邱仿堯都是同道中人,也並不蠢,我們都明白這番道理。且所有可能的支出,都已在計算之內。

  忙碌的時光,一晃眼就過。

  中午,我跑上了美國會所的西餐廳去,遠遠就見到邱仿堯跟另外一位男士坐在窗口的一張餐桌上。

  我不經意地走過去,眼光接觸到仿堯平和的臉上,再轉移到他的弟弟身上去。

  呀!我差一點就驚叫出來!

  要把這聲驚呼硬壓下去,辛苦得我渾身血液倒流,五臟六腑隨而乾坤易位,即時滿額冷汗,面青唇白。

  嚇得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

  對方的目光像兀鷹般,盡情地盯著我,從牙縫裡洩露出來的幾個字,充滿了恨意:

  「果然是你!」

  我無辭以對。

  怎麼會是他,他又怎麼會是邱仿堯的弟弟,他不是叫莊尼嗎?

  中文名字無法記得起來了,是姓單的。

  當時由於這個姓很特別,故而我記住了。

  我望向邱仿堯,他的驚駭雖不如我,亦已然毫無遮掩地表露出來。臉上,尤其寫上密密麻麻的問號。

  無人可以為他解答。

  莊尼頭也不回,憤怒地立即離去。

  邱仿堯扶著我,坐了下來。

  把一杯冰水遞到我手裡去,問:

  「要不要熱茶?」

  我接轉冰水的手,分明在抖著。

  邱仿堯也沒有徵詢我的同意,給我要了杯熱茶。

  「喝一口,定定神,再說。」

  把熱茶整杯的喝光了,仍未能鎮靜下來。

  我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我說:

  「對不起,頭很痛,我要回家去!」

  「我送你!」

  仿堯把我送上車後,我給他說:

  「不用理我,你去看看你的弟弟!」

  「可是,你……」他的眼神無疑是優慮的。

  我不甘心地問一句:

  「怎麼會是你的弟弟呢?他不是姓單的嗎?」

  仿堯答:「是,是姓單,叫逸桐。他隨我外祖父姓,外祖父把獨生女兒嫁給我父親時講好的,第一個兒子仍跟父姓,第二個男丁就隨母姓。菲律賓的華裔社會仍有這種風俗。」

  我擺擺手,示意司機開車。汽車絕塵而去。

  我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想著想著,驚出一身的冷汗來。

  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它不會賜予一個人所有的幸福。

  惟其把財富、智慧、美貌、學識雲集於一身後,就安排一連串坎坷的命運,折磨她、殘害她、踐踏她。

  在邱仿堯心目中的一個女神,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形同妓女的賤貨,或比妓女更差一籌。

  皮肉生涯仍可能有很多生活上的情不得已。而我,卻是為了什麼呢?何只豐衣足食,簡直生活於千千萬萬人之上,竟還肆意地摧殘自己的品格。為發洩一時的情慾,而跟全然陌生的一個男人發生關係,再大模大樣地回到自己的地頭來,接受人們的敬仰與膜拜!我,怎能不羞慚?不愧悔?然,無從分辯,無法求恕,無能自解。

  昨夜,本曾有過一絲的困惑、好不好就把過去的一筆勾銷算了,再好好地站起來,重新為人!

  像邱仿堯如此一個相處下來,日覺溫馨,日形親切的男人,再不要放過了吧?

  埋葬昨昔,冀望明天,我的心才能豁然開朗。

  原來撥開雲霧,仍非有青天可見。

  雲霧只是一層又一層,永無休止地重重疊疊,擋在我的眼前。

  算了吧!在邱仿堯以至其他各人心目中,我究竟是魔鬼抑或天使,其實都不重要。我早早決定要走的路,就走下去好了。不必再猶疑,不必回頭覺岸。邱仿堯的出現,只不過是流星閃動,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只有杜青雲的仇恨,才是長存的。

  第九章

  這以後的日子,辦公室再沒有人送白玫瑰來了。

  很明顯地,單逸桐已經把我和他在多倫多的相識經過,告訴了邱仿堯。

  他要是拿那天晚上我在家裡的暗示一比較,更確定我是個情慾橫流的淫娃蕩婦無疑。真奇怪,今時今日,社會風氣再開放,中國人仍然在相當程度上心甘情願擁護衛道主義,以此看人,也以此看自己。畢竟在思想的開放路線上,我們從沒有積極地要走在別國人士之前頭。

  這突發事件,使我微微地受了打擊,是鐵一般的事實。

  身邊突然地少了邱仿堯,竟也悵然若失。沒有想到,戲假情真,我大概已習慣有他在身邊的那種舒暢了。

  小葛給我說:

  「老闆,到外頭走走吧!溫哥華山明水秀,你又是識途老馬,且那兒投資研討廳的官員,已經知道你有興趣跟他們會面,有一位專管本城移民投資計劃的史提芬·吉拿先生,他父兄都仍任職於多倫多的富德林銀行,由主席室傳遞的訊息,透過老吉拿先生安全送抵史提芬·吉拿之手,你更是成行的時候了。」

  我點點頭。也真不值得再為旁的枝節而壞了大事。我決定到溫哥華一趟。下榻於四季酒店的套房。

  我此行準備完成我的任務外,還想輕輕鬆鬆地散散心,忘記單逸桐的事。由始至終,我何曾不是把他看成生命上一件無關痛癢的插曲?也只有這樣,我才會安寧。

  哥倫比亞省的投資研討廳就設在市中心的洛臣廣場。

  自四季酒店走過去,只是數十步之遙。

  我約好了史提芬·吉拿在上午十一點跟他在辦公室見回。

  對方是個子並不高的一個洋鬼子,很溫文有禮,把我招呼到他的辦公室裡去。

  一輪寒暄的客氣過後,我表明來意:

  「史提芬,我很想知道哥倫比亞省目前對大型投資移民計劃的處置宗旨和方法。」

  「看來哥倫比亞省的溫哥華仍然是相當受你們香港人器重,以商業移民的資格申請來長居的,比率在不斷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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