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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梁鳳儀    


  現今在本城坐計程車,價錢比起外地仍是相當便宜,但以當地普通人的經濟能力去應付,則是很吃力的。

  小紅呆呆的望住了車頭的那只價錢咪表,每跳一下,心頭就有著重重的扯動,這就叫做肉刺了吧?這車程怕要用過百元,是起碼三餐的菜錢了。

  巧婦難為無米炊,學習做主婦,還真不容易。

  蜜月回來,探過了娘家,贏得一場至大的沒趣之後,還要應付家姑。

  小紅跟耀華說:

  「把奶奶請回來吃頓晚飯好不好?」

  「新婦要為家姑洗手作羹湯,當然好。我明晚下班就順道把媽媽接回來。」

  於是小紅忙足一天,又是煲湯,又是燒菜。連那張小小4人用飯台,都給鋪了張好看的繡花檯布,放上一小盆人造絲花,教室內添上不知多少歡樂溫暖的氣氛。

  小紅環視這新居的佈置,心頭就暢快。

  真是生活上的一個大躍進。

  雖說五百多英尺的房子不怎麼樣,但有自己的睡房、客廳、飯廳、廚房、廁所,還有個小小的客房,完全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推開那客房,見到一整套價值不菲的電視機、錄影機、甚而是卡拉OK的設備,像足小型娛樂音響室,更令小紅欣慰。因為都是樂秋心送她的結婚禮物,正好表徵著自己年來的工作成績獲得讚賞。讓小兩口子能在工餘,捧玩努力得來的報酬,尤其多一重意義。每晚她和耀華都可以相偎相倚地坐在散放於地上的軟墊,看電視或看那些向朋友借回來的錄影帶,更兼聽唱片,其樂融融。

  只容納著她與耀華的二人世界,是太完美、太寬敞了。

  小紅開心得吐一吐舌頭,更進一步原諒了娘家人各種小家子氣的反應。

  處在順境的人,始終擁有著各種貼身享受,不會因為外頭的酸風妒雨,而影響有瓦遮頭者的安全感與歡樂情緒的。 

  第六章

  耀華陪著他的母親抵達新居時,小紅已經把一頓晚飯燒得停當了,慇勤地招呼著家姑嘗試她的廚藝。

  說到底,小紅還是年紀很輕的姑娘,老想著如果家姑能說一句半句讚美之辭,在丈夫跟前讓自己臉上貼金,那就好了。

  可是,沒有。

  半頓飯下來,耀華與小紅不住的往麥母碗上添菜,她都不行可否,小紅的心已冷了一半,只好再接再厲下去:

  「奶奶,我給你添碗湯好不好?這雞湯是熬了大半天的。」

  麥母一手按住了碗,板起臉孔說:

  「不用了,小紅,別怪我多言,你這叫做未學行時先學走。不是人人都喜歡飲雞湯,也不是逢是雞湯就必是進補有益的。就像我,早一陣子,還有些少感冒與幾聲咳嗽,雞湯灌下去豈不是害我感冒傳裡,更辛苦了。再說,一涼一熱,也得分清楚才能做個賢妻良母,我們耀華是個受涼不受熱的底子,你可沒有摸清楚了是不是?」

  小紅沒有造聲,她拿眼看一看丈夫,只見對方低著頭,若無其事的非常專注的吃飯。

  一頓飯其實已在麥母的這番評論之下,吃得完全不是味道。

  吃完了飯,奉上了香茶與水果之後,耀華對他母親說:

  「媽,你還沒有好好的看過我們的房子,來,我帶你參觀去。」

  麥母懶洋洋地站起來,把雙手交疊在背後,跟著兒子走,讓他當導遊。

  廚房很小,麥母沒再走進去,只在門口向內瞄了一眼,見小紅在洗盤碗,就說:

  「這廚房算很不錯了,現今小紅站在裡頭燒飯,怕比從前娘家的睡房還要鬆動,可以隨意轉身活動,游刃有餘。」

  小紅在心裡輕歎,家姑要一腳踩踏在她娘家的頭上去拿這個彩,就由著她好了。

  麥母又探頭進睡房去,耀華到底買了一張簡簡單單的雙人床,另加一張書桌與化妝桌兩用的小台,一張小圓凳子。入牆櫃根本是房子附設的,不再加工。

  麥母說:

  「有沒有找人來看過風水,擺床擺得不對.就不能丁財兩旺。你們大概不曉得這門學問了?」

  小紅在廚房裡聽見,差點大笑。那小小睡房,只能僅容一張雙人床,怎麼還能隨意放左擺右,來來去去只得現今這個位置算是妥貼的了。

  到那客房,門一開,麥母的眼睛就發亮的瞪著那套簇新的電視音響器材。說:

  「難怪我剛才一進門來,小紅就趕緊伸手關掉這房子的門。」

  小紅在廚房內聽到家姑這麼說,慌忙走出來,站在走廊上解釋:

  「奶奶,不過是為了要把客飯廳的冷氣機開了,好讓我們吃飯時涼快一點,那部冷氣機是上手業主留下來的,馬力小,如果還要把其他房門敞開了,更不夠涼快了。」

  「啊,是這樣的。」麥母提高聲浪說:「耀華。是你媽說錯了話,怪錯了人,害你老婆要長篇大論解釋一番,真對不起。」

  小紅登時雙眼濕熱,走回廚房去不是,留在走廊內又不是。怕沒有比現今更難為情的光景了。

  耀華站在一旁,終於開口說話:

  「這房子裡的全是小紅上司送她的結婚禮物。」

  麥母揚一揚眉道:

  「是嗎?我還以為是嫁妝?價值不菲呢,小紅的上司是個男的還是女的?」

  小紅這下子忍無可忍了,答:

  「奶奶你這句話是甚麼意思?」

  話才出了口,火山就乘機爆發了。

  麥母根本連眼都不看媳婦,回轉頭就對兒子說:

  「初歸新抱、落地孩兒,怎麼容得了這等人在我跟前放肆!耀華,誰一手帶大你和你妹妹的,母兼父職,眠干睡濕,你最清楚沒有了。」

  稍一回氣,麥母繼續說話:

  「我這個做母親的,可有權說自己親生兒子幾句。所謂無功不受祿,要是你老婆娘家有個閒錢,貼補女兒女婿,讓你們生活得好一點、舒適一點、豪華一點,那還說得過去。受不相干的外姓人過重的恩惠,管對方是男是女,也不是甚麼光彩事,享用不起的就別享用了,虛榮些甚麼?

  「再說,教你岳家人來到一看,白白認為你沾了妻子的光,又豈是好事?人情是素來涼薄的,沒有人會記得你把血汗錢拿出來又興家又創業,只會以為你閒坐著的享受全靠裙帶尊榮。別說我做母親的不言之在先?」

  耀華默默半垂著頭,沒有造聲。

  小紅看丈夫這麼一副馴服的樣子,心上更氣,於是答:

  「奶奶,家庭是我和耀華兩個人攜手共創的,請別分彼此。他拿積蓄出來買這單位,我也一樣。房子還是在我公司的員工居者有其屋福利計劃下承受著低息長年期特惠的。」

  「這麼說,你在暗示我這個做娘的離間你們夫妻感情與關係了,是不是?」

  「話可是你自己說的,別強我承認這個罪名。」

  小紅不顧一切的辯駁。

  「好,都是我的錯、我的不是、我的多心,要不要我向你斟茶道歉了?」

  「你們別這樣吵下去了成不成?」麥耀華一聲咆哮,壓止了兩個女人的火拚場面,「好端端的撩是斗非,叫人怎麼說了?」

  小紅紅著眼,急步走回廚房去,門一關上,整整哭了個多鐘頭。家姑是甚麼時候走的,丈夫又是甚麼時候已經倒在床上睡去?小紅都不知道。她自廚房跑回睡房時,只見耀華閉上眼睛,心上的怨憤之氣,又再湧上心頭。

  她伸手搖撼著丈夫說:

  「起來,你這就睡了?」

  耀華睜開眼睛,望住妻子。

  「我無法忍受你媽的無理取鬧。」

  耀華再閉上眼睛答:

  「你根本與她不同住,偶然見一次半次面,有甚麼叫忍受不忍受的。」

  這個答案真叫人失望,也教人心寒。

  小紅立即嚷:

  「麥耀華,你別睡,我們得好好的講清楚這件事。」

  「這件甚麼事?」

  「我和你母親的關係不能再這樣子下去,我受委屈還不夠多了,連你也不明不白,只一味以為我應份啞忍,太豈有此理。」

  耀華坐起身來,說:

  「那你要我怎麼樣,她是我母親,你是我妻子。關係怎麼改變?你要我拋妻還是棄母,嘿!」

  麥耀華居然冷笑,又再重新睡在床上,乾脆把面孔朝裡,不再理會小紅。

  忽然之間,小紅醒悟了。

  原來男女的激情之後,就是這麼一回事。

  所有的甜言蜜語,不是灰飛煙滅。

  所有的海誓山盟,都非悔約。

  生活與人情是滔天巨浪,淋熄了激情所引致狂燃的心焰,同時,也沖刷著三生石上堅固的盟約,使之黯然褪色,只留痕跡。

  如果丈夫有一顆已變的情心,還可以乾淨利落的設法扭轉乾坤,或者再回頭也不要他算了。

  可是,現在的情況並非如此。它只不過是要迫令小紅自一個癡迷的美夢轉醒,接受現實,適應人生。

  而這過程,競是痛苦得只能意會,而不便言傳。

  麥耀華依然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賺回的一份收入,安安穩穩的放到妻子的手上。他認為這已經盡了義務。於是安心等候享用他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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