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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梁鳳儀    


  「來,坐下來慢慢吃,吃飽了再算!」

  穆澄望望那托盆的食物,再望望清。他沒有說錯,都是她最喜歡吃的小菜。

  穆澄下意識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些什麼?」

  「你在專欄內寫過,我記得。」

  天下間沒有任何一份關懷比這一份更令人覺得恐怖與憂慮。

  「吃吧!餓著肚子,就想做什麼都不行,是不是?」

  「你想做什麼?」穆澄驚問。

  「你不是想吸一口新鮮空氣。看看外頭景物嗎?那總要吃完飯再算吧!」

  「吃過飯,你就放我出去!」

  「好哇!我們一言為定。」

  穆澄怯怯地坐下來,開始吃飯。

  開頭的動作還是緩慢的。但食物到了咀裡,非但因為可口。而且飢餓的難受感覺一下子就像崩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於是穆澄大口大口的居然吃了個痛快。

  清一直靜默地,仿如坐在畫廊欣賞一幅名畫的知音人,看著穆澄用飯。

  「吃完了!」

  樓澄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現在就讓我出去?」

  「好!」

  清答應得爽快。隨即先拉開了睡房那垂至地面的厚厚窗簾。現出了兩扇玻璃門。他推開了,然後回頭對穆澄說:

  「來,我們到陽台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兼看落日!」

  穆澄跟著清走出陽台,那其實是個很寬敞的平台花園,起碼有睡房面積的兩三倍,放置著一盆盆的盆栽,令平台變得青蔥雅致。那花綠的太陽傘與搖椅,更令環境添上明澄舒適的一層生氣。

  穆澄急步直趨欄悍,展示面前的是一片汪洋大海,俯望,才知道身處的是樓高三層、臨崖而立的建築物。

  穆澄回轉身問:

  「你不是說好要放我走?」

  「沒有。澄,我只是說,我們到外頭吸一口新鮮空氣,讓你看看海,看看落日,看看斜陽!」

  說著,清也伏在欄杆上,與穆澄並肩的伏在欄杆上。

  耳畔響起滾浪拍打崖岸的聲音,跌蕩有致。在夕陽的霞光之中,濺起的浪花在純白之中添上色彩,更覺壯麗!

  穆澄想,如詩如畫般的情景竟在眼前。這白色的小樓,這雅致的花園,以致於這醉人的黃昏景色,都只能出現在她的筆下。怎可能是真的?

  她咬一咬唇,覺得痛楚,一切都非夢幻。

  「我們在什麼地方?」穆澄問。

  「天之一隅。」

  這個當然了。穆澄認真地看這男人一眼,忽而覺得他似乎並不如前的可怖。

  最低限度。以同一個問題問陶祖蔭,他的答案永不會如此的有意思。

  「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因為我知道你會喜歡!」

  「我喜歡的事,你都為我做!」

  「竭盡所能,不過,有的或會有心無力。」

  「帶我回家去!我喜歡回家去!」

  「這兒就是你的家!」

  「天!」穆澄氣得不能再講下去。

  她瞪著眼看,好一會,不期然地說出來:

  「清,你神經不正常。」

  清詫異,不說什麼。

  「真的,你在做著禁錮別人的一宗罪行,你知道嗎?」穆澄嘗試開導他:「如果你不是有惡意的,那一定是你思想出毛病。」

  「人們總愛從事物的表面去判斷內情。這並不公平。」

  穆澄駭異,這個人的談吐,一點都沒有不正常,且,不是有太多人能以一兩句說話,表現他的內涵。

  「你的目的是什麼?」

  「為你的理想而努力。」

  「我與你毫不相干。」

  「我之於你,或許是不值一文,風馬牛不相及。然,你之於我,代表一切。」

  「這也不表示你能褫奪我的自由。」

  「除非此舉是為你好!是嗎?鎖在牢獄內的人都一樣認為被褫奪自由。然,那是為他們好。」

  穆澄氣得不能再氣。

  她衝回睡房去,狠狠地把自己拋在床上。

  對於今天,她已放棄。

  穆澄原本想,明天再想辦法吧!

  可惜,不但是明天,就是第二、第三、第四、很多個很多個明天,穆澄都沒有辦法可想。

  除非她願意攀上平台花園的欄杆,聳身往下跳,摔不死的話,或有機會逃出生天。

  清一直守望著她。準時准候,一天四餐,把美味的飯菜、果點、下午茶送進來,有時竟還陪著她一起用膳。

  第十二章

  睡房的另一頭通至浴室及小偏廳。廳內擱著一大張花梨木做的書桌,有齊紙筆墨,穆澄可以隨意寫稿。還有一大堆的書排列在齊天花板的書架上,隨穆澄取閱。

  小小的睡房之內,甚至有一套極佳的音響器材。有很多只古典與時代音樂唱片,可供用者選擇。

  一切都設備齊全,只除了與外界音訊隔絕。

  穆澄曾經問:

  「為什麼沒有電視機?沒有報紙?」

  「我們不必要知道世界正在發生什麼。」

  這原本正正是穆澄的期盼。

  不必理會明天、不必擔心前途、不用應酬諸式人等、不愁衣、不愁食、不對時事治安政治經濟牽腸掛肚,甚至沒有了最討人厭、最惹煩憂的人際之間的是是非非。

  能做足以上各點,己身處世外桃源。

  穆澄,她現在不是真個如願以償嗎?

  只能夠歎氣,千億種無可奈何壓在心頭。

  穆澄唯有苦笑,別以為小說與電影情節當不得真。她在上演著《COLLECTOR》和《沙丘之女》。

  面前的這個男人,百分之一百肯定神經有問題。

  然而,這麼多天以來。他對她豈只全無惡意,沒有半點越軌的行動。還只如他

  所說的,靜靜的侍候著她,讓他起居飲食都獲得照顧,舒適地生活著。

  撇開了理智,單純以情感及官能的享受來說,穆澄現今竟覺得滿足而安樂。不為什麼,只為一種儂不可破的洩憤洩恨的情緒與心理作祟,幫助她得出了一份適應困境的能力。

  在意外發生之前,穆澄實在已太深切地覺得周圍的人都不認同她存在的價值,不論是她丈夫、陶家的一總人、報館、出版社等。盡皆如是。生活上能接觸以及要接觸的一干人等,都沒有把她看在眼內。

  穆澄稍有違逆他們心意的舉止甚而思想,就是辜恩負義。就是忤逆人倫,就是罪該萬死。

  穆澄心肯意願地為所有人鞠躬盡悴,死而後己呢,半點額外的獎賞也沒有。

  她的世界是做對了是本份,做錯了要懲罰的世界。

  穆澄的遭遇與感覺在每況愈下,只為一個原因。她仍緊張他們、珍貴他們、尊重他們,而他們對她,不。好,穆澄咬一咬牙,如今她失蹤了,忽然之間在各人還等待著她苦苦耕耘、默默貢獻時失蹤了。看他們怎麼想?

  人往往在死了之後,特別的惹親友懷念。如果他們因這種心理作祟而對她有所思念、牽掛、捨不得,就是穆澄最稱心滿意的效果。

  萬一他們剎那間就把她忘得一乾二淨,並火速地另找別人替代她的位置呢,也就更加要死心了。活在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興趣可言呢?

  把心一橫,穆澄漸漸的壓抑著本能的恐懼,順利地強迫自己隨遇而安。

  原本,被囚的頭一個禮拜,穆澄完全不能入睡。

  她想,一個男人可以一廂情願至如此決絕的地步,把自己心儀的女人鎖起來,他的目的何在?

  除了滿足一份心靈上的安慰之外,一定還會涉及肉慾。

  正常的男人尚且如是,何況對方的神經出了問題。

  穆澄一念至此,整個人不住的打哆嗦。

  眼瞪瞪的望著那扇房門,心想,隨時在下一分鐘,他就會走進來,然後為所欲為,毫不客氣、毫不容情地把她整個吞噬。

  她是手無寸鐵的,完全沒法子反抗的。

  況且,穆澄肯定對方曉得用迷藥。

  在超級市場的電梯間,一見了面,他就以一條毛巾遮蓋著穆澄的口和鼻,剎那間,穆澄就沒有知覺了。

  所以,施蒙一定是他的慣技。

  自己完完全全的是肉在帖板上,仟由宰割。

  穆澄沒辦法可想之餘,只有把自己鎖進浴室之內。

  浴室門是唯一可以由自己控制,在裡頭下鎖的。那個瘋男人要破門面入,最低限度要花一番功夫。

  一連幾天,穆澄躲在浴室不肯出來。

  每當浴室門被清輕敲著時,她整個心就離起幾丈,叫嚷:

  「你想怎麼樣?」

  對方的答案永遠那麼溫馴而簡單:

  「我給你送飯!」

  「放在外頭,你先出去!」

  「好!」

  穆澄把耳貼在門邊,聽到了開房門和關房門聲,才敢稍稍的把浴室的門打開,探頭出來看清楚了,快步將盛載食物的托盤抱了進浴室,再關好門,始能安心吃那一頓飯。

  浴室有一道裝有美麗窗花的窗口,自那兒送進日光與月光,讓穆澄知道時間的飛逝。

  他一直沒有任何不軌的行動。

  有一夜,當月光柔美地照進浴室來,灑在依傍著馬桶、坐於地上的穆澄身上時,她心裡忽然之間起了個怪怪的念頭。

  他一直沒有任何不軌的行動。

  為什麼呢?

  是因為這個人根本失常,不可以任何常理去揣測他的行動與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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