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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梁鳳儀    


  當年的,只不過是香江中環數以萬計的一個商界人,有一般的才智、樣貌、風采、本事,而最最最有效打動芳心的因素,在於他出現於郭嘉怡經年獨力奮鬥,已略見疲態的當兒。

  疲弱,才是百病的源起。

  沈沛昌只不過是適逢真會,採取了相應行動的一個人。

  說得直率而難聽一點,若不是沈沛昌,也必有其他的男人取其位而代之。

  職業女性的戀情,是沙場征戰後的一倜歇腳站,幾時累極,幾時就伏下去作個小休,適逢那一個驛站,實不相干。

  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情況,遇上的驛站,原來是風光如畫,值得從此停下來,安居樂業,放棄再上征途。

  宋惜梅為郭嘉怡的醒悟而高興。

  「惜梅,容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好嗎?」

  宋惜梅看對方的神情,完全意識到是一件大事,問:「甚麼事?但說無妨。」

  「羅致鴻在此。」

  「哦!」宋惜梅輕喊。

  頓時一片靜謐。

  「就在這間酒店。他是我們觀光團的成員之一,聽他說,還有一個地產計劃,要在此跟負責人聯絡,他在計劃於列治文興建一系列的城市屋,帶回香港去出售給港人。」

  「你對他的動態如此留意嗎?」

  「是他找我細說因由的。」

  「如此推心置腹,所為何事?」宋惜梅說。

  「你。」

  「甚麼?」

  「為你。」

  「這又算不算笑話?」

  「不,認真的。他要求我轉告你一聲,他希望能跟你會面。」

  「我們的分居手續已經辦妥,只不過是時問上的問題,他不致於如此急不及待吧?除此,我看不出我們之間有甚麼好商量?」

  「你對羅致鴻不同於我對沈沛昌,你對他仍有憧憬、仍有寄望,是不是?」

  宋惜梅並不作答。

  「惜梅,回家去,靜心地想想我的這番話。如果猶有餘情,請勇敢地站起來,面對一切,尋個乾淨俐落的處置方法。倘若我看錯了,你對羅致鴻已仁至義盡,心灰意冷的話,那麼,見與不見,都不必強求了?」

  宋惜梅想,在沙場上能征慣戰的人,的確練就敏銳的觸覺,與強勁的分析敵我情勢能力。自己孵在異邦,這麼個連拍蒼蠅都動作緩慢,一生時間只做三分之一生事之地,整個人原來都愛得渾渾噩噩,拖泥帶水。

  她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否則,她不會毅然決然,在羅致鴻愛上邵倩音之後,實行離開他。

  她跟沈沛昌的移民目的不同。

  沈沛昌是把自己的事業與愛情處理失敗的責任,便往愛他的女人肩上擱,然後逃避於此。

  自己卻是實斧實鑿的承認婚姻失敗,躲起來養傷。

  第一次,宋借梅懷疑自己的養傷方法會否奏效?

  之所以來了溫哥華過半年,心上依然不住靜靜地淌血,就知道移民對自己是治標而不治本之法。

  郭嘉怡在溫哥華的行程,相當緊迫,抵步的翌日,就在新世界酒店內舉行了官商雲集的午餐會,她是首席主講者,把她對百貨商揚營運的心得,以及對哥倫比亞省興建全球最大購物商場的意見,誠懇而毫無保留的貢獻出來。

  郭嘉怡的演講、應對、學識、風采,甚而樣貌,對在場的加國官商言,是一個無可否認的驚喜。

  跟她同來的那班訪問團,都禁不住喜上眉梢。最低限度顯示出一個鐵一般的事實,中國人有很多類別。從前被賣豬仔,前來美加掘鐵路的華僑,不能代表中國人的智慧與才幹。

  羅致鴻在座,宋惜梅也在座。

  他倆的坐位距離相當遠。

  宋惜梅要非常非常集中精神,才能把郭嘉怡的演講轉進腦海裡,因為她的而且確,心亂如麻。

  今早,郭嘉怡代轉最後通牒:「你考慮清楚,羅致鴻約你在午餐例會後,上新世界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廳見面,去與不去,其權在你!我是言盡於此了。」

  郭嘉怡的演辭踏實而動聽,在場人士的反應極之熱烈。發問的人此起彼落,即使午餐會已經結束,嘉賓仍然團團圍住郭嘉怡,跟她有說不完的話。

  郭嘉怡處身在哥倫比亞省這些商界頭頭領要之中,無可否認地出盡了鋒頭。

  這一總的風光,看在她摯友宋惜梅眼中,相當感動而又感慨。

  她甚而眼眶一陣溫熱,直覓地感到郭嘉怡這無盡威煌背後的辛苦經營與艱難奮鬥。她不由得不為對方慶幸,更為自己倜悵。

  在場內,跟宋惜梅一樣,對郭嘉怡的表現百感交集的,還有另外一人。

  人們並沒有注意他的存在,只為新世界酒店禮堂寬敞,擺的席數不少。主家席及較好位置席位的人,都是哥倫比亞省極有名望的顯要,直截點說,沒有資格參與幾十億加元投資的集團代表,根本就不會被主人家邀請列席。

  叨陪末席的一些人,只是香港訪問團列出的所謂當地友好,這另外的那個人,正正是以這種身份參加盛會的。

  依然能攀得上關係列席,還真要靠沈沛昌自己昔日在香港種下的商場援引。此誠是爛船還有三分釘的又一銓釋。

  沈沛昌一連幾個晚上都不住苦思、不住掙扎,才決定赴會的。

  他一直不敢肯定自己在這種場合重新與郭嘉怡相見,是甜?是酸?抑或是苦澀?是興奮?是應該?還是不應該?

  如果要欺騙自己,說完全沒有慾望跟會經深愛過的人相見,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但,相見又如何?今非昔比,既然當日分手時,說了絕情絕義的說話,採取了恩盡愛盡的行動,重逢可能引起的尷尬,用於自己,多於對方。

  或者,只是那個連日來不住在自己耳朵響起來的聲音,仍透著無比誘惑與威力,迫使他不欲放棄這個見郭嘉怡的機會。

  那個聲音正細細地訴說:「沛昌,沛昌,你知道嗎?我仍然愛你,我仍然愛你!」

  郭嘉怡若果仍然愛沈沛昌的話,對他,是移民以來至大的安慰。

  因為與郭嘉怡這位名重一時的職業女性戀愛,是沈沛昌在香港的各類不同成就之一。

  肯定的抬高了他的身份與魅力。

  任何人在香江的政界商場士都有如黑板上的粉筆字,一離場,就輕而易舉地被擦掉,完全不留痕跡。

  來了溫哥華,定居於此,他擁有甚麼呢?

  沈沛昌每念至此,就有一個強烈的慾望,去重拾往昔,證明今天的自己,跟從前無異。過往他會擁有的一切榮耀,依然好端端的擱在那兒,只待他幾時有興致,一回頭,就唾手可得,包括郭富怡的愛情在內。

  這個信念,對沈沛昌生存下去是具慵一定意義的。

  也實是上天注定要推動他鼓起至大的勇氣,接受今日的挑戰。因為就在昨晚,錢惠青散了牌局,回家來,踢掉鞋子,開始更衣時,第一句跟丈夫說的話,就是:「怎麼還不睡呢?我以為你要養足枯神,應付明天的場面?」

  沈沛昌抬眼看錢惠青一眼,沒有回話。他的心突然上上亂跳,像被人戳穿了自己一件不見得光的事似。

  「不要抱太高期望,今時不同往日!」

  錢惠青這句話是一針見血的,聆聽者心口一陣劇痛,很自然的立即回應:「你這是甚麼意思?」

  「連中文電台都訪問了郭嘉怡,簡直威風八面。別告訴我,你不知遭她已來了溫哥華,也別告訴我,你不知遭明天的那個午餐宴會?去不去呢,可是一個重大的考驗了?」

  「你不希望我出席,是嗎?」沈沛昌說。

  錢惠青冷笑:「沛昌,不要拿我做你的擋箭牌。你願意測試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份量與地位,請隨便!是否有這個闖關的膽識,你應該一力擔承,盈虧自負。」

  錢惠青說罷,一手掀開了被,就鑽上床去,背著沈沛昌而睡。

  她連看清楚丈夫臉部表情反應也不屑,也不關心。

  錢惠青忽然的在被窩內冷笑,她等待這個日子太久了。

  沒有一個女人會忘記感情上的凌辱,錢惠青亦然。

  來溫哥華之前,沈沛昌與郭嘉怡之戀,鬧至滿城風雨,無疑是當眾賞錢惠青幾個耳光似,使她金星亂冒,面目無光。

  她沒有選擇一走了之,因為她不認為道是個公平報復的手法。只要她這一分鐘離開沈家,下一分鐘郭嘉怡就會踏進來。從此他倆雙宿雙棲,沈沛昌極其量在心上對離異的髮妻有些少不安。這當然不足以償還他欠自己的情債心債,更不足以彌補她十年青春以及其他一總的損失、受創與遺憾。

  錢惠青跟沈沛昌差不多十載夫妻,當然多少知道他的心態。

  這個男人根本從來未試過放棄魚與熊掌皆可兼得的慾望。最理想的結果,當然是一明一暗,妻賢妾美,相得益彰。退而求其次,沈沛昌仍希望擁有錢惠青的人,以成全他有個完美無暇的幸福家庭,又同時擁有郭嘉怡的心,以保有一段永遠回憶的浪漫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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