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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梨陌    


  她安靜地笑,啜著杯子裡的啤酒。

  說她沒有後悔,是假的;說她沒有感動,也是假的。

  就像周姐說的,他是一個眾所皆知抱持不婚主義的男人,願意向她提出婚姻的建議,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他的心意,她明白,但是……

  「……你怕吧?」

  意外地抬起頭,看向年長的女人。「周姐,你剛剛在跟我說話?」

  「我在跟鬼說話啦!」周美媛沒好氣地說:「當然是跟你說話,這附近還有別的人嗎?」

  故意往四周張望,她笑。「這間酒吧的人是還挺多的。」

  她賞她一記白眼。「你啊!只會要嘴皮子!我說,千樹,你不答應他的求婚,其實是因為你害怕吧?」

  「害怕?」她挑高眉。「我害怕什麼?」

  周美媛簡單地說:「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怕他真的只是一時衝動。」

  她沉默下來,好半晌,才開口;「……說不定,也有一點這樣的味道吧?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周美媛瞥她一眼,安靜地喝著自己杯子裡的調酒,過了好一會兒,才淡淡地開口:「你啊……受過傷的人,會害怕也是難免。換作我,也不會勇敢到哪裡去,可是,千樹,你不能自己找了一條最安全的路,然後就逃避現實走下去啊……」

  「安全的路?」

  「不是嗎?」帶著半分酒意,年長的女人伸手敲敲她的額頭。」跟男朋友分手,就跑回家裡躲起來,當小尼姑不問世事。好不容易談個戀愛,就快要認真起來的當下,突然跟人家說要分手。現在復合了,人家甚至向你求了婚,你卻用這種莫名其妙的理由拒絕人家。你這個小女生,看起來一副堅強得要命的模樣,結果是最怕痛的傢伙,連菜刀的影子都還沒看到,你就急忙先把手抽了回來,以為這樣自己就不會受傷。」

  她是這樣的嗎?只是害怕自己受到傷害?她趴倒在吧檯上,凝視杯子裡的金色液體,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細密的氣泡從杯子底部竄上,爭先恐後地冒出表面,然後化人空氣消失。

  或許吧?和建平分手以後,她再也沒有了追求愛情的勇氣。

  愛情,是一團美麗的煙火,炫耀燦爛,迷惑人的耳目。她以為那種光焰是溫暖的,伸出手,貪心地想要攫取,卻被美麗的火花燙得滿身傷痕。

  那種滋味,好痛、好痛。痛到她再也不敢嘗試,再也不想經歷類似的痛苦。

  「……你很聰明,一定知道周姐在說什麼。湯尼尼當年就這樣說過你,很少看到像你反應這麼快的小女生,冰雪聰明,又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法,從來不需要人家擔心什麼。不過……戀愛這種事,沒有一點傻勁是談不來的,千樹。太過聰明的人,畫了太好的地圖,反而會讓自己走進岔路裡,完全忘記自己一開始想要的是什麼。聰明反被聰明誤。你只會想著你不要受傷、不要痛苦,結果,連幸福自己送上門來,都不敢要,這不對啊……」周美媛垂下目光,低聲感歎:「戀愛這種事啊,說是沒有痛苦,那就是沒談過戀愛的人才會說的傻話,總是會有眼淚,總是會有你心痛得想要殺人的時候……在乎一個人,感情就在心裡紮了根,怎麼可能是輕鬆的事?如果真的可以這麼輕鬆,那麼在不在乎,也就沒有差別了。」

  她沒有作聲,只是微笑。

  那種戀愛的傻勁,她也曾經有過,在很早很早以前,在她還不明白愛情的椎心之前。但是那種單純的勇氣,早就已經遺失在遙遠的記憶裡,找不回來。

  周姐說得沒錯,她沒有勇氣,只敢照著自己畫好的安全藍圖,小心翼翼地往前進,狡猾地避開所有可能讓自己心碎的陷阱,不敢嘗試任何冒險,結果到頭來,卻只發現自己走失在自己畫出來的迷宮裡,走不到終點的幸福。

  原來,所有的借口都是假的。她只是自私的膽小鬼而已。

  「周姐……」她低聲承認:「我是怕啊,我真的怕。跟建平分手,我盡量去忍受、盡量逼自己去接受,因為他似乎並不是那麼愛我,從來不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第一次,我撐過來了,可是,如果Val到最後,也說了跟建平一樣的話……同樣的事情發生兩次,我怕我真的會受不了。」

  「所以呢?你就不試了?因為這樣,要拒絕一個你那麼愛的男人?」似乎從她的表情看到什麼,周美媛笑。「傅千樹,你要是真的傻到放棄那個蒂芬妮的戒指,那明天你就不用來上班,我周美媛不承認我們雜誌有你這種編輯!」

  她斜瞥上司一眼,勾起笑容。「周姐,明天本來就不用上班。你可不要一個人傻傻地又跑進辦公室去,還一個一個打電話,把大家吵起來,問為什麼沒有人來上班。」

  「去你的!少給我在那邊貧嘴。」周美媛輕輕推年輕的女孩一把,跟著搖頭笑。

  ※  ※  ※  ※  ※  ※  ※  ※  ※  ※

  「雲開旅行社,您好。夏導遊?不,他說他不在。對,他剛剛說的,大概是去了馬達加斯加島,學人家去找尋南半球的自我。是,沒問題,我會幫您轉告他。不會,不客氣,再見。」

  沉默。

  年輕男人放下電話,繼續回到工作裡,將資料夾蓋上,站起身,走動兩步,將文件放回牆角的檔案櫃。

  然後,男主角歎氣。「小少爺,是不是因為我這個月忘了幫你加薪,所以你對老闆很不滿?」

  回到位置上的小邵一邊進行輸入工作,一邊一本正經地反問:「老闆,你怎麼會這樣想?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員工,怎麼敢對自己的頂頭上司有任何的不滿呢?加薪啊,當然做員工的都很希望加薪啦,不過這種事,是要看良心的,我不會因此而有抱怨的。」

  「那你幹嘛跟千樹說我不在?」

  「啊,老闆,你最近學會了心電感應嗎?知道剛剛打來的是傅小姐?」

  「這是愛情的力量。」他懶洋洋地說。

  「好噁心。老闆,請你不要搞錯對像限場合。這種話,傅小姐聽了可能會很高興,可是被你可憐的員工聽到,只會覺得自己無端遭受上司性騷擾。」小邵嘀嘀咕咕:「而且說你不在也是你自己交代的——『任何人找,都說我不在』,我記得某位大老闆是這樣神氣地對他的員工下令。」

  「小少爺,我明明記得這個星期我接了不少電話。」他抬高眉。「夏太太的、夏老爺的,我那位盡忠職守的員工好像沒有自己說的那麼聽話啊。」  .

  「喔,那沒辦法。」小邵愉快地說:「幫人家做不孝子這種事,嚴重違背我的道德良知,而且夏太太跟夏老爺平常對我這個長工也不錯,做人總是要感恩圖報。至於傅小姐,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們非親非故,這種情況,當然要以老闆的意思為優先。」

  他低笑,揉一團紙,順手往熟悉的方向丟。

  「老闆!你又動手!」小邵大聲嚷嚷:「跟你說過幾次了?君子動口不動手!講不聽!」

  他滿意地彎起嘴角,閉上眼睛,往後靠向椅背。

  「怎麼樣?大老闆,你不想知道傅小姐要跟你說什麼嗎?」

  「她瘋狂地想念我,要我盡快回去她的身邊?」

  「這麼自戀是犯法的,老闆。」小邵無奈地搖頭。「傅小姐才不會說這種話。請不要自己在那邊做白日夢。」

  「怎麼?我怎麼不知道你跟千樹很熟?」

  「一點都不熟。」小邵向他保證:「一般有常識的員工是不會跟老闆的女朋友混到很熟的,萬一很不幸擦槍走火就麻煩了。更何況,我剛好很喜歡我的工作。我剛剛那個說法,只是基本的人格觀察。」

  他笑。「小邵,我不知道你還有兼差當FBI的人格側寫員特質。」

  「這種小事,沒什麼好誇耀的。母親大人有教訓,做人要低調一點比較好。」小邵非常謙遜地說:「就像我不用問,也可以知道我那位大老闆這一個多星期會每天乖乖進辦公室報到,多半是求婚被拒了。」

  他沉默片刻。「小少爺,你真的沒有在哪裡裝了監視器嗎?」

  「並沒有。」他歎氣。「大老闆,你竟然對自己的員工這麼不信任,真是教人洩氣。」

  「那你又知道我跟千樹發生了什麼事?」

  「很簡單啊。我記得兩個星期前,接過一通王經理打來的電話,說你要的款式已經準備好了。王經理是誰,我就不必介紹了,他要幫你準備的東西,也不過就是珠寶戒指之類的玩意兒。」小邵滔滔不絕地論述自己的推理過程:「既然戒指都準備了,當然是要送出去,可是我那位大老闆,在整整十天拋下工作不管,瘋狂追求美人之後,突然摸摸鼻子,安靜地窩回這間什麼也沒有的小辦公室,乖乖在位置上研究他的財務報表、玩玩股票期貨賺大錢,一整天也不說一句話,還要他那個工作已經多到不行的可憐員工充當臨時的私人秘書,幫他擋電話……簡單地說,行權,人家傅小姐不要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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