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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藍蜻    


  褚東雲腦中只剩餘她的淚顏,只剩餘她滿腔無從得報的愛意。

  他緩緩垂首,印上她的唇瓣,沒有騷亂、沒有駭人的熱切,繾綣的、綿密的細吻,輕落於夏生唇間、頸項——想愛你,真的很想愛你……

  即使我仍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褪去彼此身著的衣物,東雲吻上她線條優美的鎖骨,隨之而下她雪般白皙的胸房,夏生輕嚶一聲,無力地閉上眼睛,環住了褚東雲的背,只為了更接近他……感受他的舌尖在自己的身軀上漫移;感受他的手在自己身軀上愛撫;感受他結實而寬闊的懷抱,是假的也無所謂了,是安慰也無關緊要了,她要他呵!不只在夢中,處於現實的此刻,她要他……

  不自覺地隨東雲的愛撫輕抬高了身軀,夏生的心海一片潮湧,眼眶儘是霧濕,溫存的暖意,悠然於靜謐的斗室裡迴盪……

  第九章

  早晨時分,由玻璃窗外透進一抹旭日,褚東雲緩緩睜開眼,下意識地以手遮去刺目的陽光。

  忽地有種從來不曾有過的充盈感覺延伸於四肢百骸,非常地舒服,像是壓抑許久終於得到解放般的那種快意,他慵懶地深吸口氣,看向身邊的人。

  藍夏生側睡著,及肩的黑髮披散於床褥上頭,一截潔白的藕臀露在外頭,被光線籠罩的她整個人恍若凌塵的天使,背上似要長出羽翼,好像隨時都可能消失。

  他忍不住翻身擁住她,夏生微微一動,醒了過來。

  「早。」東雲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極具磁性。

  夏生愣愣地看看那張太過靠近的五官,突然臉紅了。「早……」她拉著薄毯想撐起身子,褚東雲卻按住她不放。

  「去哪兒?」

  夏生不語,眼光投向浴室,褚東雲意會過來,便鬆開了手,她這才能夠起身。她拉著薄薄的毯子遮住自己胸前下床,但卻露出一大片雪白光滑的背脊,看起來誘惑極了。褚東雲以手支著臉頰,默然地凝視她的背影,然後,輕聲地道:「結婚吧,好嗎?」結婚?夏生愕然頓住腳步,回首相看,對方神情一如方才平和,以為自己聽錯,她澀然一笑,回身。

  「結婚吧!」褚東雲又一次開口。

  這回不是幻聽,夏生心底有這樣的聲音,她轉過整個身子,雙手緊抓著毯子,面色儘是不解與驚訝。

  看見她單薄的身軀站在亮黃的晨曦中,顯得那麼輕盈、那麼脆弱,褚東雲內心一惻,翻身便下床擁住了她,將她捺在懷中。

  「為什麼?為什麼即使擁抱了你,你看起來仍舊這麼孤獨?」他低低地問著。夏生茫茫然被他擁在懷裡,感受他的心跳,昨晚的一切忽地又在腦海出現,但她卻覺得一點真實感都沒有,只有一種腳踏不著地的飄飄忽忽,靈魂像被抽空般。「放開我。」她輕輕使力,將自己推離褚東雲懷抱。「別鬧了,讓我去浴室。」「我是認真的。」褚東雲扯住她手臂。「追著我的人是你,迫不及待逃開的人也是你,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夏生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褚東雲見狀,搖了搖頭。「你那麼在意別人的眼光,在意到連自己的心也遺忘了麼?」「我是為你好啊!」夏生終於忍不住開口了。「你要我怎麼做?讓你和你母親反目嗎?不、我不允許!我不允許蔭生輕視自己的母親,又怎會讓自己變成害你們母子失和的罪魁禍首?」

  褚東雲聞言,好看的臉竟出現一抹輕蔑的笑意。「你這種觀念到底是從何而來?我不懂,真的不懂。對你來說,母親不過是個加害你的兇手;對我而言,母親則只是教會我冷漠的導師,你不是該與我同一陣線嗎?為什麼莫名其妙地拒絕我?」

  夏生聽著他的話,陡然一陣寒意襲上背脊。她搖頭,彷彿只是這樣還不夠表達她的心意於萬一,她猛烈的搖頭,再度叫未侵出眼眶的濕意濃重了語調。

  「誰都不可以漠視我心中的憧憬,誰都不能!而你更不能!」她低聲哭著。「你不能……你不能!」

  「夏生……」褚東雲想喚回她的注意力,她卻根本不聽。

  「我只是希望得到一點被母親關愛的感覺,這樣也錯了嗎?錯了嗎?就算我不能,沒有這個資格,難道我不能祈求我所愛的人也能享有這份幸福?那麼……」她無力地軟下身子,癱坐在地上,視線毫無焦距。「那麼……那麼我或許也能分享到一點關愛、一點注意……」夏生哀切地雙手摀住了臉。「這樣也不行嗎?只是這樣也不行嗎?」

  淚掉下來應該是沒有聲音的,但褚東雲竟耳聞淚珠輕盈地滾落心中塵土。心真的會碎,尤其是聽見她這麼渺小的希望之後。褚東雲深切地動容了,他蹲下身子,伸手輕撫夏生頭髮,低啞地道:「原來,你最企求的,竟然不是我,而是母愛……」東雲手掌停止了動作。「那我呢?你預備把我怎麼辦?在你對我要求的同時,你又何曾在意過我心中真正的想法?」

  夏生聽見他的話似不如平時,不由得一怔。

  「你能瞭解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等著母親罵的心情嗎?」褚東雲柔聲道。夏生拿開了雙手,淚眼迷濛地看著他,褚東雲見著不忍,伸手為她揩去淚珠。「她對我從來不打不罵,自從我父親和她大吵一架,分房而居後,這種情況就更明顯了。」東雲將沾著夏生淚水的手指,下意識地便往口中一吮。「你知道嗎?我父親是個植物學者,他對商場的爾虞我詐並沒有太大興趣,反而喜歡一天到晚住山上跑,研究高山植物,對家傳的企業一點也不在乎;我媽就不同了,她能幹又精明,是商學院的高材生,嫁給我爸後就一直試圖擴大公司的規模與版圖,她也真的做到了。」東雲嘴邊撇起一笑,頗不以為意。「也許一結了婚,假象就會自動破滅吧!漸漸的,我母親開始不滿我爸老是為了一些花花草草而露宿荒山野嶺,她也氣我爸對自己以後要繼承的事業一點警覺性都沒有。直到有一天,我爺爺病了,他希望能在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看到我爸繼承公司,我爸才收斂起他的不情願和熱愛的研究工作,真正的投入這一行,不過才做沒幾天,便因進出貸的問題搞得廠商電話來個不停,我媽當然很生氣了,這些事情本來由她一個人做也就罷了,怎麼還跑出來一個幫倒忙的……」東雲墜入回憶之中,想起那時的事,連心情也似乎回到那時。「有一回,她終於忍受不了而向我父親提出嚴正的抗議,我父親本來就不是多願意待在公司,他們夫妻吵完這場架,感情也冷了,所以便分了房。之所以不離婚,大概還是為了我吧,而且萬一離婚,誰來替我爸扶持公司?」他嘴角泛起一抹苦笑。「我父親後來繼續過回他閒雲野鶴的生活,而我母親也變得對事業更有野心了,有野心到連我也不放過。」「東雲……」夏生試著想說些什麼。

  「你別開口,先聽我說。」褚東雲柔聲說道。「我做錯事,她不打我也不罵我,她以為那樣就算是個開明的母親,她不針對我,卻會針對其他的人給他們難堪,我為了反抗她,什麼事都做了,但即使她看見我沒一科及格的成績單,她還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所謂的不打不罵可並不代表不聞不問,她要控制我,完完全全的,連思想也不放過,從我的衣著到選讀的科系,她沒有一樣不插手的,而且我除了聽從,並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講到這裡,他垂頭看一直凝視他的夏生。「有沒有很失望?結果我並不是你生命中的騎士,只是一個無法抗拒威權的男人?」

  夏生微微張著唇,她想搖頭。不是、不是啊!他怎麼會是那種人?他不是的!他明明可以、明明有能力抗拒,他只是不想,只是忍耐,只是因為盼望……對!就像她一樣的盼望,說不出口的!東雲沒有察覺到夏生的心思,只是平靜地敘述著。「那個時候,我對週遭的事情總是漠不關心,她連我的朋友都要篩選,我怎麼可能會有朋友?所以,我習慣了獨來獨往,這是最好的方式了……」他早已忘記自己選擇與他人隔絕時的落空,因為習慣,所以到了後來,他甚而覺得這樣也好。「但她還是不放過我,她要我完全順從,你懂嗎?連婚姻也不能自主,她總說她要給我最好的,然後忽視我真正的意圖與想法,你說,她到底是個好母親,還是個壞母親?」

  夏生垂淚未止。「她或許有缺點,但她是因為怕失去你而盲目啊!」愛會叫一個人瘋狂,不管是何種樣貌、何種對象,以愛之名的人如何能不害怕失去?大公無私的人又會有幾個?「相信我吧!東雲,你母親只是因為太愛你了,她不想在失去丈夫的愛之後,又失去你。相信我吧!相信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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