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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頁 呂貝卡·裴斯萊 她已經懷上了喬蒂安的兒子。如果這時她能將他抱在懷裡,那麼孩子的種屬再清楚不過了。 幾秒鐘之前,小東西還蕩然無存,只是一個念頭,一種心願。現在,他已是活生生的,實實在在的,完全地孕育在她的體內。斯波蘭達將手覆在自己的腹部,手指顫抖著。手掌下面,生存著她的寶貝,她對這一現實感到敬畏。那是她的也是喬蒂安的兒子。 她驀地抬起頭來看她的夫君。"喬蒂安,"她柔聲喚道,"喬蒂安。" 酣睡中的他聽不見她的呼喚聲。 她又捅捅他的肩膀。 他還是一動不動。 她決定明天早上再告訴他。而現在,這整整一個夜晚,那珍貴的秘密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她微笑著,再次朝著喬蒂安的胸膛垂下頭去,想像著她的寶貝將會是什麼模樣。他的雙眼如雨點般的銀色,還是像紫羅蘭花的淡紫色?他的頭髮如王冠般的古銅色,還是渾黑色的?他將繼承精靈界的一切權力,還是做一個人? 她所懷著的小男孩究竟是誰? 斯波蘭達再一次望著喬蒂安,快活得幾乎要咯咯地笑出聲來,她的雙眼打量著他那出色地雕刻出來的臉龐的每個部位。當她凝視著熟睡中的他時,主舉回想起他倆的做愛,他倆的聖誕節。她記得她是如何同他相遇,他又如何將她帶到這裡的樺詩莊園的。她也記得他那頻頻發作的火爆脾氣,以及大笑時那動聽的聲音。 她思念著他倆在繁星閃耀的天空中度過的夜晚,兩人之間所有的唇槍舌劍,以及兩人在他的領地上的馳騁,他騎著馬納斯,而她則騎著蜻蜓。 她記得有關他的一切,她所知道的一切,以及他倆共享的一切。 無需他張口,她便知道他想說什麼。無需他顯露,她已察覺他的情感。和他分離時,她就會牽掛他。他的喜怒哀樂,也就是她的喜怒哀樂。 她感到自己已經委屬於他,就好像有一條扯不斷的線將自己同他縫紉在一起。同他在一起,她是多麼幸福。它超越了她以往擁有過的幸福。 自從她在牧場與他邂逅至今不過兩個月時間,但她懂得,和她同喬蒂安天各一方的所有歲月相比,這兩個月尤為可貴。 深沉而有力的情感之河在她的體內流動,它源自於她的心靈,纏繞著他的肺腑。就好像一簇破土而出的纏綿的籐蔓,攀援著自己周圍的世界。 她的耳朵感受著喬蒂安的心臟富有節律的搏動,這是世界上最為美妙的聲音。斯波蘭達深情地舒了口氣…… 她生命的每一個細胞都知道,她愛著他。 她從床上飛了起來,懸停在熟睡著的喬蒂安的上方,她的全身散發著明亮的光輝,使屋裡就像灑滿了午後的陽光。 她愛喬蒂安,她真的太愛他了。不知怎的,真不知怎的,人類情感的魔術已往在她身上施展出神奇的魔力。 她想,她的內心將真正地充滿歡樂。 "我們的第一個兒子。"她俯身朝著夫君悄悄耳語,"還有愛,有史以來世界上還有比這更加幸福的夜晚嗎,喬蒂安?" 實在是樂不可支,她像鷹一樣變換著各種速度和姿勢,滿屋飛翔起來,燦爛的星星如雨點般從天花板上落下,每一堵牆如打磨過的銀器一般開始放射光亮。 一瞬間,星星消失了,牆面也停止了放光。斯波蘭達一點點放慢速度,停止飛舞。她飄落到地板上,臉色蒼白,身軀哆嗦著。 她的快樂被一種刺心的意識所扼殺。 她愛著喬蒂安,但是在一個月之內,她必須離他而去。她不能久留這人類世界。倘若不從,她就會死去。 "死,"她低語著,那字眼朝著喬蒂安睡著的床飄去,"唉,我們那未出生的孩子會因為她而喪生。" 他倆的孩子,這寶貝是喬蒂安的,也是她的,而她得帶著孩子離開他,到霹靂衛郡去。 她的眼中滴出鑽石淚珠,濺落到地板上。她想到了婚約。對於她的曾祖父來講,很久之前同弗吉爾·特裡尼特訂下的協議是一個冷酷無情的協議。 她理解他不擇手段地來拯救他的種族,但他並未考慮過那個將成為特別的孩子之父的特裡尼特後裔的情感,沒有想過那個被選中的人類的男子在失去他的寶貝兒子之後的心情。 斯波蘭達意識到,她也一樣沒有考慮過。在祈求懷孕的時候,她也和她的曾祖父一樣冷漠無情,從未思考過這麼一個事實:霹靂衛郡之得將是喬蒂安之失。 她當初來到喬蒂安這裡時,還不懂得愛,這已無關緊要。她現在已經知道什麼是愛,因此,她也能夠理解,偷偷地帶走他的兒子將會毀了喬蒂安。 她不能將有關小寶寶的事情告訴他。他完全有權知道他將為人父,但是她不能告訴他。 深沉而無聲的啜泣使她屈服。她父親對愛的描繪只對了一半,她痛苦地意識到。不錯,情感可以賦予你深厚而又無法形容的歡快。但就愛而言還有另外一面,黑暗的一面,這一面會帶來極度的痛楚。 斯波蘭達潛入了她的閃閃發亮的光霧之中。 有生以來第一次,撫慰的光環並沒有給她帶來舒暢。 喬蒂安和斯波蘭達並排坐在餐桌旁,他仔細地觀察著妻子。醒來時,他發現她正站在臥室的一扇窗前,透過窗玻璃出神地向外凝望。她承認昨晚睡得不多,此外再未多吭一聲。更使他不明白的是,她竟竭力不朝他看一眼。 他用手撫著她,"真的沒有什麼事嗎,精靈?今天早上你異乎尋常地平靜。" 她只盯著自己的盤子,好像這精緻的瓷器是世上值得一年的最有趣的東西。"不,"她低聲說,"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這謊言扎得她雙眼淚水漣漣。她連忙眨眨眼睛擠掉鑽石淚珠,以免喬蒂安看見。 "施魯斯伯裡牧師駕到,爵爺。"一個僕人報告著走進屋內,"牧師要求與你見一見。" 喬蒂安心中掠過一絲敵意。牧師多半是來暗中窺視他和斯波蘭達的,當然,他會找借口說是聖誕節募捐而來。 聖誕節,喬蒂安想,他不能在這神聖的日子裡打發他走,"讓他進來。" 一會兒,牧師便走進餐室,"爵-爵爺,聖-聖誕快樂。" 喬蒂安過去從未聽到過這位饒舌者如此結結巴巴地說話。多年來,數小時的教堂布道和在整個地區不斷地說長道短,牧師已經練就出如簧的巧舌。"我想你是來收集捐物的吧,牧師?" 牧師搖搖頭,"我是來-來告-告訴您,我將不再能-夠繼-繼續擔任樺詩莊-園牧師之職。我-因為一些奇怪和不幸的原因,我好像-像失去了體-體面地說-說話的能-能力。作為牧師,我得於每個禮拜日布道,然而我不-不能帶著口-吃的毛病布-布道。" 聽著他結結巴巴的說話聲,喬蒂安心頭掠過些許憐憫,但僅是些許而已。此人言語上的受損會有效地減少他那火速傳播的閒言碎語。喬蒂安為此感到慶幸,因為不少人吃過施魯斯伯裡牧師散佈的謠言的苦頭。 "我會讓你得到一份豐厚的退休金的,牧師。" "謝謝您了,爵-爵爺。別了,再次祝您聖-聖誕快樂。" "你對此有何感想,斯波蘭達?"牧師走後,喬蒂安問道,"英國最尖刻的舌頭之一失去了它的利刃。" "哎。"她喃喃道,再次避開他的目光。 喬蒂安決定讓她獨自去沉思一會兒。他一抬頭看見厄爾姆斯特德正站在餐具櫃旁。男管家一隻手拿著一隻微小的沙蟹,另一隻手按摩著自己的頭。 喬蒂安感到奇怪,好像這人患上了某種發癢的頭疹,"厄爾姆斯特德,你在幹什麼?" 厄爾姆斯特德因終於引起了公爵的注意而一哆嗦,他微笑道:"我正在整理頭髮,爵爺。"他得意地宣佈。沙蟹夾了一下他的拇指,他臉部的肌肉微微地一陣抽搐。 "你的頭髮,我看到了。"然而喬蒂安根本沒有"看"。天哪,他們一個個都出了什麼問題?斯波蘭達一言不語,而厄爾姆斯特德正整弄著他並不存在的頭髮! "是的,我的頭髮,尊敬的主人。"厄爾姆斯特德說道。他離開塞得滿滿的餐具櫃旁自己的位置,走向餐桌,彎下身去讓公爵看清他的頭。 喬蒂安無法相信他最終看到的東西。在厄爾姆斯特德的頭上,有一屋深棕色的細毛。雖說它並不長得足以讓他去整理,然而它確實和頭髮沒有什麼兩樣。 "它確實是頭髮,安伯維爾老爺!"厄爾姆斯特德聲明道。他抬起手來,再次拍拍這精細的黑色軟毛,滿臉堆笑。"昨晚在正子夜時我注意到了它,而且我……哦,原諒我,尊敬的主人,我並不想再說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