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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頁 肖復興 我什麼話也沒說,走出學校。 我不知該如何對黃老師說。黃老師喜形於色,她在為我高興。我感激她。是的,這是榮譽。全校只有兩個人,居然能輪到我的頭上,對我更為難得。可是,我壓根就沒想當老師呀。倒不是我瞧不起教師的工作。對於教師,我從來尊重。可是,我自己的理想並不是教師。我更嚮往著蒙黛安·福茜,像堯茂書,像征服南極、北極的英雄們,能夠走出城市這個狹小的圈子,能夠到大自然中,能夠到更廣闊的世界上去闖蕩!教育,當然對人類貢獻大,但我卻一直固執地認為。科學對人類的貢獻更大。也許,我的想法不對頭。但是,要想改變,一時也難。 另外,實際的問題,我看得也清楚,我也不得不考慮。前幾天報紙上剛剛登出北師大幾位教授,而且都是有名的教授鍾敬文、黃藥眠、啟功、陶大鏞,聯名寫信給陳希同市長。為什麼事?學校不少老知識分子仍用蜂窩煤爐子,買煤又十分困難,影響了教學、科研的正常進行。他們希望市長大人過問一下,加快煤氣管道安裝工程進度,讓大家早點兒使上煤氣。這就是教師的生活境遇。有名的老教授尚且如此,中學普通老師更可想而知。校長不是還窘迫地穿著破後跟的襪子,買些帶老鼠屎的處理粉絲嗎?我並不怕艱苦,但也決不以苦為榮,以窮為樂。我希望我以後的生活好些,別像這些老師一樣再為柴米油鹽、住房煤氣發愁。這是實際的問題。要不,為什麼那麼多同學不願意報考師範院校?即使減少錄取分數,也很少人報名! 另外,我不願意接受這保送的恩賜,我也是想試試我學習真正的實力。我能考上!我不需要保送! 我今天怎麼了?一下子,自信心十足起來! 6月8日 今天是星期天,本想多睡會兒,誰知卻早早醒來了。大概是昨晚做了一個夢的緣故,攪得我沒睡安穩。再想想夢見了什麼,卻什麼也記不清了。 索性起床!推門一看,我楞住了。媽媽什麼時候回來了?爸爸還呼呼大睡,媽媽正繫著圍裙打掃房間。看她那心平氣和的勁兒,似乎前些日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媽!」我輕輕叫了一聲。 「噓——」她示意讓我輕點兒聲,怕吵醒了爸爸。這個媽媽呀,心兒還是繫在爸爸的脖子上呢。我真不明白,媽媽為什麼又跑回來,這不等於半途而廢,向爸爸妥協了嗎?女人呵,都太軟弱了! 爸爸已經讓我給鬧醒了。他揉揉眼睛,顯得很乏的樣子,問媽媽:「幾點了?」 「還不到六點半呢!」媽媽說。柔聲柔氣的,使我想起那天她和爸爸粗聲問氣地吵架。 爸爸起床了。今兒,他歇班,分外勤快起來,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又幫媽洗衣服,又幫媽捅火做飯,中午還特意從自由市場買了兩條活鰱魚,媽媽做了一盆清蒸魚。 我越發不瞭解爸爸和媽媽了。也許,這正像大人們很難瞭解我們孩子一樣,是難以溝通的。從內心講,我希望他們天天這樣和睦。但我又實在懷疑他們是否真誠地相愛過。也許,這就是大人的愛情。大人的愛情和我們的愛情絕對不一樣。 我越想越糊塗。索性,不想了!複習功課。 晚上,爸爸出去了,哥哥沒回來。屋裡,只剩下我和媽媽。我禁不住又問起媽媽;「媽!爸找你認錯了?」 「沒有。」媽媽搖搖頭。 「那你幹嘛上桿子要回來!」 「唉!」媽媽歎了一口氣,「你不懂!」 我是不懂!我不懂媽媽為什麼要這樣軟弱。 過了一會兒,媽媽又說:「你爸爸這幾天正倒霉。他辦的這個公司,我早說別讓他辦,他非辦!給工人也謀了福利,給國家也做了貢獻。這幾天,又查他的帳一說是要打擊經濟領域內的不正之風。你爸那人找瞭解,他是受了人家一點禮,那禮都是禮尚往來的。可他從來沒貪污什麼的呀……」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不是報上宣傳過爸爸是改革家嗎?怎麼又懷疑爸爸貪污呢?一會兒天上,一會兒地上,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我聽說了,就回來了。這節骨眼。你爸爸心裡不好受,家裡不能再添亂了……」 我理解媽媽了。媽媽真是好心眼。 「再說了!鬧個什麼勁,細想想,都有什麼事?」 是呵,有什麼事呢?不就是原來媽媽愛過一個人,這個人又回北京了,給媽媽寫了兩封信,約媽媽見個面敘敘舊情。僅此而且。這又算得了什麼呢?爸爸的心眼太窄,媽媽的心眼又太軟。於是,就吵,就打。吵完了,打完了,再好!這就是大人們的愛?這就是家庭生活? 晚上睡覺時,我聽媽媽和爸爸磨叨:「這麼整你,我看你也就順坡下,別幹這個倒霉公司了!」 「不幹?還非幹不行!讓他們整吧!看能整出什麼結果來?我清清白白的怕什麼?還非幹出點名堂不可!」 這就是爸爸!他這點勁頭,讓我佩服。 「唉!」媽媽歎口氣,「還怎麼幹呀!多難……」 這就是媽媽!她這點勁頭,讓我看不起。 但不管怎麼說,爸爸,媽媽,我是真心愛你們的! 6月9日 下午放學時,黃老師到教室裡特意囑咐我到校長辦公室去。可是,我還是沒有去。 保送我上師範的事,一上午就在班上傳開了。有人羨慕,有人嫉妒,但沒有人知道我會堅決不去。 我匆匆走出校門,獨自一人在大街上走。走著,走著,背後傳來叫我的聲音,回頭一看,是郭輝騎著車停在我身邊。 「你怎麼不去?」他問我。 「不去什麼?」我知道他問我的意思,還是問道。 「保送你上師範呀!」 「我不願意吃現成的!」 他聽完我講了這句話,睜大眼睛望望我,似乎第一次認識我一樣。我們都沒再講話,默默地走。我們很長時間沒有這樣一起走了。走在他的身邊,我感到充實,同時也為自己的選擇而頗有幾分得意。他也很少像今天這樣主動找我談話,這更讓我隱隱得意,而且有種莫名其妙的快樂。有青春期的煩惱,也有青春期的快樂! 一直走到家門口的胡同時,郭輝停住了,對我說了句:「祝你考出好成績!」便騎上車,和我揮手告別了。 我才忽然想起有好多話忘了跟他講了。忘了問問他的功課複習得怎麼樣?忘了問問他媽媽現在怎麼樣?…… 我一時竟悵然起來。 晚上,黃老師寫到。我猜想,她一定得來。 媽媽、爸爸都在場,才知道我放棄了保送上師範的名額。 「你怎麼考慮的呢?也不和我打一聲招呼。一下午,校長和師大的老師都在等你呀!」黃老師問我。 我該怎麼回答! 媽媽先怪罪我;「你可真不知好孬!全校只有兩人,多難得!保送,又不用考試了,多好!你這孩子怎麼放著明白不要非要糊塗不可呢?嗯?非要考?萬一考砸了,什麼學校也考不上,你哭都來不及了!」 爸爸卻說:「強扭的瓜不甜,讓天琳自己拿主意,只要不後悔就行!」 媽又開始數落爸爸:「你又護著她,我看她這脾氣純粹是跟你學的!」 「這脾氣怎麼啦?有主心骨好嘛!」 「好!好!等真沒考上,我看好到哪兒去?」 不在一起,想;在一起了,又吵。爸爸媽媽呀!你們可真是! 我一聲不響。 「天琳,你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呢?」黃老師問我。 沒辦法,我只好說:「黃老師,我感謝您!我知道您一直關心我,像大姐姐一樣。可是……」 我可怎麼說呢? 一直把黃老師送出大門,來到大街上,黃老師又叮問我究竟是為了什麼?「你難道還不肯對我講心裡話嗎?我不勉強你,但實在是弄不明白!」 是呵!我應該向黃老師講心裡話。我只好全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黃老師聽完,什麼話也沒再講。我看見眼淚從她的眼角里流了出來。我傷了她當老師的一顆心了。我知道!可是,我沒辦法。我講的是實話。 6月9日 今天一天,我發現黃老師都悶悶不樂。黃老師,我對不起你。可是,我絕不是看不起教師,不是,一點點也不是!請你原諒我這樣的選擇吧!因為它將奠定我一生的命運和生活道路。我只有這樣。 下午放學回家,收到丁然的信。他特意囑咐我12日是他的生日,別忘了去他家。忘不了!12日,大後天,星期四。我記得清清楚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