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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頁 肖復興 謝天謝地,媽媽沒再多說什麼,就睡去了。我看得出媽媽今兒心情不好,也懶得和我再費吐沫了。 看罷丁然的信,我的心「格登」一跳,不知該怎樣回答他? 〔作者附記〕 從這一段日記來看,路天琳和丁然的通信,除了最初的一封抄錄在日記上,其餘幾封只是提及收到,並未詳寫其內容。為了這幾封信,我特意給路天琳寫了一封信,問她:「如果不保密的話,能否給我一看?」她很快回了信,信裡夾著丁然的三封信。她信中講;「我相信您。您看看吧,這就是所謂我們的『情書』,今老師和父母格外緊張的『情書』。其實,男女同學之間需要感情交流,說得更邪乎或尖刻一點兒需要感情發洩,自然要互相通信。如果這幾封信能有助於您對我們中學生的瞭解,我太高興了。需要公開,請您處理,這沒什麼的。」 丁然的字道勁有力,一看就是個男孩子寫的,而且從字中可以看出這是一個骨骼粗壯、個頭魁梧的小伙子。我覺得他的三封信寫得很有些意思。而且,正如路天琳信中所講的那樣,我們家長和老師對男女同學之間的通信太缺乏瞭解,一概貶斥為「請書」,大有歪門邪道之嫌。似乎一通信便是搞對象,一搞對象就要出事……我們的這種單向思維模式可真夠嗆。現將丁然的三封所謂「請書」抄錄如下,或許對我們瞭解中學生有好處—— 第一封 路天琳同學: 你好:終於收到你的信,真高興。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信的呢。看來是我想錯了。你說得好,一個人應該「有一個壯麗的人生,而不是寡然、平淡,甚至色彩灰暗的人生。」我看到你對堯茂書那樣激動,真高興,為你,也為我。我知道你一定會為他而激動的。這正說明我們的性格、志向的相同。 我頭一次看完堯茂書事跡的文章,久久難以平靜。我甚至幻想也能有一天乘著一隻小皮筏,就叫做「中學生」號,也去漂流長江。我會不會也能像堯茂書一樣為了事業去獻身呢?魯迅曾經感慨道;「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抿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但願,這感歎都成為過去,我們能成為堯茂書那樣的人。 對了,能不能把登載美國「挑戰者」號上那位女教師事跡的雜誌寄我看看? 願我們成為親密的朋友! 祝好 丁然 86. 4、22 第二封 路天琳: 你好!每次見到你的信,是我一天最快樂的時候。寫信,寄信,盼著你回信,成了我的一件大事。 不知道,這兩天你看了電視連續劇《新星》沒有?你應當看看!別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看《新星》我挺感動的。我佩服李向南,厭惡顧榮,討厭顧小莉。今天中午,放學後走在大街上,一個個體戶書攤上的小販正高聲吆喝:賣第二期的《當代》,有人問第一期有沒有?《夜與晝》的上半部登在第一期上。小販嚷嚷:「第一期沒有。《夜與晝》主要精彩都在這後半部上呢!」其實,他一定連看也沒看這本書,甚至連作者是叫柯雲路還是路柯雲都不清楚呢!我看了半天熱鬧。你說有意思嗎?說明大家對《新星》,對《新星》的下一部《夜與晝》都感興趣呢。 下午,自習課,大家討論《新星》,我們班主任來了,有的同學讓老師談談他的看法。他說;「《新星》不過是縣城裡來了一位清官。八十年代還宣揚清官,中國老百姓太可憐了。」不知怎麼搞的,我覺得他講得挺深刻的,而我的理解太淺了。很想知道你的看法。 另外,我們已經文理分班了。我準備報考文科,不知你想報考什麼? 等你的來信。 祝好 你的朋友:丁然 86、4、24 第三封 天琳: 你好!信收到了。寄來的雜誌也收到了。看了你的信,馬上看那篇文章。麥考利夫的確令人起敬,我想她的那一千兩百名學生會永遠忘不了她。我更高興的是,我們的想法竟如此一致。你所敬重的人,恰恰也是我所敬重的。我們會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 你談的有關主題班會的想法,我也有同感。說實在的,初中剛搞主題班會,還覺得挺新鮮的,以後又來便倒人胃口,糖吃多了還不甜呢!你說是不是?還有那種演講比賽,更透虛假!你知道我們班同學怎麼說法嗎?可有趣了:他們講:現在是「二傑」最吃香,一個是李連傑,一個是李燕傑,一個練武藝,一個賣嘴皮子。也是,難道中國就靠這兩樣「特產」振興嗎? 天琳,自十渡分手已經有二十天了。我很想見見你。信,太有限了。我們見面可以好好談談。不知道你願意不願?我下星期一(28日)下午五點鐘,在美術館門口等你。盼能給我回個信。 等你! 你的朋友:丁然 86.4、26 如果能夠全面分析一下中學生男女之間的通信,是十分有趣的。我們可以更深一步看到中學生的內部世界,那是一個正在醞釀的雲層,翻滾著,激盪著,顯示著紛繁、豐富,也顯得有些雜亂無章的生命力。一般來講,男女同學之間通信關係的建立,是他們之間關係往前邁了一大步。當然,這一步還算不上什麼戀愛。但是,隨著這種通信關係的加深和鞏固,中學男女同學的感情必然要發生微妙的變化,不管這一段談天說地、天馬行空、上至理想,下至同學,外帶電視、電影,小說……一通盡情的談吐的過門有多長、多散、多麼不集中……但到最後總會吐露出彼此愛慕的信息。或許,這可以稱之為「愛的前奏」。 路天琳雖然今年才十七歲,但她已經有了兩次自以為是「愛」的經驗。她很敏感,從丁然那第三封信中感到了這種信息。她知道,這是丁然向她放出的一個氫氣球。從通信到約會,當然不見得必然導致戀愛,但畢竟又是往前邁了一大步。而到美術館去約會,更是中學生願意去的場所。那裡不僅有著絢麗的色彩,而且有著典雅的環境。不俗,而能點綴著幻覺,昇華著情感。要想瞭解中學生,美術館大門前不可不去。這一點,路天琳是清楚的。收到丁然的信,她很高興,也很激動。能受到一個男孩子的邀請,一個女孩子怎麼能不高興、不激動呢?可是,這一次,她猶豫了,去?還是不去?該如何寫信回答丁然?這便是她日記裡吐露出的矛盾心情。鑒於和郭輝的經驗,路天琳不希望一下子又跌入愛的漩渦。她渴望一種真正的友誼。愛,她想讓位於以後。她為自己這一點想法自得,她覺得自己成熟了。 真的嗎? 這需要繼續看看她的日記。 第十章 4月28日 下午的班會,砸了鍋。我看得出,黃老師很傷心。不過,我不同情她。雖然,我和她關係很好,但這一次她自作自受。誰讓她搞這個主題班會的呢!還系列!什麼都系列!系列報道、系列化妝品……主題班會也系列,看黃老師還系列不系列了! 起初,黃老師讓我先發言,我說我還沒準備好演講稿,先聽聽別的同學發言吧!別的同學更是一言不發。黃老師沒辦法,只好自己先說。她把麥考利夫的事跡講得很動人,她說她自己的理想是做一名教師,希望能成為一個麥考利夫一樣為事業獻身的人。一個人只有事業,才會使生活充實,才會幸福,才會無悔無愧,一個人,不能只想自己個人的安逸,只想自己的小理想……接著,她話題一轉,談到報考志願的事。她談到自己,當初報考的是中文,後來卻分配到政教系。祖國的需要就是我們的理想,我們要有志氣,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她又說,有的同學只願意報考「北(京)上(海)天(津)」的大學,不願報考「新(新疆)西(藏)蘭(州)」的大學,這是缺乏遠大理想的…… 我注意觀察大家的表情,起初,聽得還挺入神,後來,漸漸走神,最後乾脆沒神兒了!黃老師這人就是這樣,把話說得這麼滿!幹嘛非要把事業和生活對立起來?幹嘛非要把祖國的需要和個人志願對立起來?我很想問問黃老師:「您說一個人只有事業才會生活充實、幸福,是這樣的嗎?人究竟是為工作而生活,還是為生活而工作呢?您說您要做一個麥考利夫式的老師。麥考利夫有自己的家庭,有丈夫和孩子。您呢?您只有事業,您至今孤獨一人,您還比麥考利夫小七歲。您的生活是真的充實、幸福嗎?」我不懷疑黃老師的的確確是這樣想的,但那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我維持平衡罷了。同學們誰還願意聽這番大道理!黃老師,您怎麼就老不明白呢?同學們是那麼容易聽了一次您的講演,為您的這個麥考利夫就感動了,就都不報「北上天」,全報了什麼「新西蘭」了嗎?黃老師總在給自己編織這種教育的「童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