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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肖復興    


  晚上,哥哥回來,破天荒送我一隻手鐲表。我知道那是這給他那個小對象的,人家嫌太次,沒要!人家要就要雷達鍍金三針帶日曆的小表!拿來填合我啦!我沒好氣地又扔還給他:  「留著你自己戴吧!」

  哥哥歎口氣,嘟囔道:「現在你們女的可真他媽都長行市了!」

  我真想樂。

  2月21日

  雪,化了,真快,就像是個調皮的小孩,前兩天還在這裡又打又鬧,繞世界瘋跑,突然間,不知道藏到哪兒去了,哪兒也找不到他的蹤影。使我不由想起張薔的歌:「輕輕的一笑你就不見了,我哪裡去尋找?……」

  上午,我做了整整一上午的解析幾何題。做對了一道題,我真高興。沒做對的題,我把它放進一個信封裡,過一個星期後,把信封裡的題,統統倒出來,看看我到底有多少不會的題。學習,畢竟給我樂趣,是我最樂意做的事。

  下午,我去找郝麗萍,把那本《煙雨濛濛》還給她。誰知,剛推開她的房門,就一眼看見她和常鳴坐在床沿上。我一楞,以為看錯了人。不是!我沒有看錯人!是郝麗萍和常鳴。兩個人靠得那麼近。我的臉一紅,似乎坐在床沿上的是我,不是郝麗萍。我和常鳴接觸時間那麼長,還從來沒有坐得這麼靠近過呢!一時間,湧塞在我心中的是什麼感情?我說不清。是嫉妒?老實說,有一點兒。我是嫉妒!我難道不是在一直渴望也能有一個男同學成為我最好的朋友,也這樣肩並肩地坐在一起嗎?孤獨的女孩子,只是半個世界,即便有再多的女同學是自己的朋友,擴充的只是這半個世界。我不是一直渴望能擴充男同學那另外半個世界嗎?真有意思,我和郭輝的關係結束了,郝麗萍卻和常鳴開始了。我敢斷定;郝麗萍和常鳴一定在談朋友了。命運,是不是有意在懲罰我?

  我現在才恍然大悟,郝麗萍為什麼說有什麼秘密要告訴我了。這就是她的秘密。

  郝麗萍見我,立刻跳下床,跑過來,摟住我。我聽得出她的心怦怦跳得直響,也看得出她的臉漲得通紅。是因為羞澀?還是因為激動?

  常鳴還是坐在那兒,從衣袋裡掏出一支香煙和一個打火機,「啪」的一聲打著火,點燃起煙,自由自在地抽了起來。真夠可以的!

  一時間,我們三個人誰也沒講話,都有些尷尬。

  「路天琳,下雪那天,你沒出去玩嗎?」

  大概是找了半天門兒,郝麗萍才想出這句來。我猜得出,下雪那天,她保證和常鳴一起出去玩了。

  「就要開學了,真快……」

  「郝麗萍,你們有事,我先走了!」

  我覺得如果還不知趣地呆下去,我們三個人都挺難受,便告辭走出了門。

  郝麗萍追了上來,挽著我的胳膊說:「路天琳,別怪罪我!晚上,我去找你!」

  我走了。走到半路上,才發現手裡還接著那本《煙雨濛濛》,忘了還給郝麗萍。

  呵!郝麗萍呵,你終於找到了愛。我幹嘛要嫉妒呢?那麼,我應該為她祝福嗎?我理不清自己的思緒了。我忽然想起《煙雨濛濛》裡陸依萍的母親彈奏的那支鋼琴曲:《Long  Long  Ago……》彷彿那支憂鬱的曲子就在我心頭轟鳴,長久地……我心裡不禁在說著:Long  Long  Ago,Long  Long  Ago……

  晚上,郝麗萍果然到家裡來找我。她把我叫到屋外,第一句話就說;「還生我的氣呢?」

  我笑了:「幹嘛呀!」

  「我說是嘛,咱們倆是好朋友嘛!」

  「還好朋友呢!」

  「我說過我要向你全部交待的!」

  「那就支持把?」

  「我這不是主動上門來了嘛!」

  是的,不管怎麼說,我們還是好朋友。冬末的夜,不那麼冷,剛剛下了一場雪的緣故,空氣濕漉漉的,挺清新的。難得冬天這樣好的夜晚。街燈朦朦,霧氣濛濛,整條街道也像蒙上一層紗幔,汽車的尾燈一閃一閃,像眼睛眨著誘惑的光……我覺得這樣的夜晚特別富有詩意,好像不知什麼地方,一定會有什麼奇跡發生。

  「路天琳,你一定覺得特別奇怪吧?」郝麗萍說,我知道她是指什麼說的。

  她接著說:「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我怎麼竟會和他好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看不起你?」

  「因為……你看不起他!」

  這話說得對,也不對。我為什麼偏要看不起常鳴呢?」各人有各人的路,我憑什麼非要讓每個人都走我一樣的路?難道就我的路直?寬?

  「你知道,寒假我去勤工儉學,找了幾個地方都沒勁,死累,還沒錢!」

  郝麗萍對我這樣說。這我知道。怎麼和常鵬連在一起的呢?常鳴也去勤工儉學了?

  「就這麼,碰上常鳴,他說你不如乾脆到我那兒,幫我在攤上賣衣服,你條兒又好,就穿上衣服站在那兒什麼事甭管,什麼話甭說,買主准多……」

  「活模特?」

  「你別笑我!」

  「就這麼幹了?熟了?好了?……」

  郝麗萍什麼話也不說,瞅著我,笑微微的。

  我不想多問,只想說:「這回是真的嗎?你說實話!」

  她笑笑,停了一會兒說:「有點兒真!」

  「有多點兒真?」我笑她。

  「誰知道!反正這一寒假過來,我覺得對他有了那麼點意思!」

  「你可真有意思!」我說,「不過,千萬別把這點兒有意思弄成沒意思了!」適當時候得給她敲些警鐘。她這個人我太瞭解了,而這個常鳴,我也太瞭解了!

  分手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那本《煙雨濛濛》:「你看,書又忘了還給你了,跟我回家取。」

  「算了,那本《煙雨濛濛》送給你吧!我有的是,我想要多少,他——都會給我買!」

  她衝我揚揚手,說得挺得意。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喜歡有男同學象供奉公主一樣圍著她獻慇勤。我給她算定了,她同常鳴時間長不了!看著吧!哪一次,她不是這樣,愛得快,去得出快,旋風一般,像夏天頻繁替換的連衣裙和柔姿衣?

  2月23日

  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的心,讓郝麗萍搞的,又亂了起來。我的心真像校園裡種的紫薇,稍稍碰到葉子,滿枝的花都動。怎麼辦呢?我難道就這樣一點毅力都沒有了嗎?以後還會有什麼出息?我告誡自己。摒除一切雜念,全力以赴學習,學習,再學習!我用毛筆在一張白紙寫了這樣四個字貼在我書桌前的牆上:心靜自然涼!

  哥哥下班回來,跑到我屋裡一看這幾個字,說;「大冬天的,你還嫌不夠涼快!」

  我把他推出去:「去去去!我得複習功課了!」我心裡為自己想出「心靜自然涼」這五個字得意得很!

  晚上電視夜間新聞一完,爸爸和媽媽都哈欠連天了。哥哥吃完飯出去還沒有回來,不用說,小對像勾走了他的魂。我一個人看《世界各地》節目。別的電視節目,我看得不多,唯獨《世界各地》我場場不落。每個星期天下午我聽英文的《世界各地》,晚上再看一遍中文的,聽靳羽西——這位出生在桂林、從香港移民到美國的有名播音員,講著半生不熟的中文,特別有趣。我真羨慕這位靳羽西,羨慕她能講這麼流利的英語,羨慕她能走那麼多地方!我可真可憐!我去過哪兒呢?不過,我比起班上其他同學還強呢!我畢竟去過成都,去過呼和浩特,別的同學連北京城都沒出去過呢!我們整個中學生都可憐!只能跟著靳羽西去看看「世界各地」。

  今天播放的一集是《紐約》。紐約,這個當年只用了24美元也就是人民幣7O多元錢,從印地安人手裡買來的移民村如今變成了世界上最瘋狂的,擁有八百多萬人口的大都市了!人,可真偉大,創造出多麼了不起的奇跡!

  我想到我們國家。我們的建設速度太慢了。當紐約從移民村變成大城市時,我們呢?幾乎還在原地踏步。難道我們中國人比美國人笨嗎?不,在美國,科學家裡許多都是華人。我希望我們的國家能從我們這一代變得富強。現在,我佩服爸爸他們這樣的實幹家,他們默默地幹著改革的事業。當初,汽車修理廠這樣一個爛攤子,沒人敢接手,爸爸毛遂自薦,接過來了,苦幹了一年,不賠錢,還賺錢了。我覺得爸爸了不起。如果說,從小沒在爸爸身邊,我對爸爸的感情不深,這樁事,加深了我對爸爸的感情……

  越寫越亂,夜深了。我的腦子裡似乎還在翻騰。我想了這麼多!我覺得我的心胸那麼寬廣,我的感情那麼豐富。我一定要不辜負自己的青春,我一定要為我們現在還太貧窮、落後的國家做出貢獻!我一定從現在就不浪費時間,好好學習。我不同意校長和黃老師講的:考上考不上大學都一樣,都一樣可以為人民服務。我覺得必須要考上大學。只有考上大學,才能提高自己的文化水平,豐富自己的科學知識,才能為人民做出更多的工作!我一定要考上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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