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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裴意    


  「這雙翠玉響鐲我認得,是前明宮廷之物,聽說是世間罕有的祈願團圓鐲,珍貴無雙,價值連城。當年闖王李自成攻破北京城,曾在宮中大肆搜索,可惜這雙有著神奇傳說的玉鐲子,卻像是平空遺落了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朱心同走近帆齡,仔細觀看著她手腕上那一雙翡翠玉鐲,歎息道:「我原以為這雙鐲子己經流落民間,沒想到這對寶物還是落在了大清朝廷手上。」

  帆齡撫著手上的翠玉響鐲,這時才知這對玉鈴響鐲竟是大有來歷,不禁好奇地問道:「祈願團圓鐲?那是什麼意思?」

  「你仔細看著這對響鐲上的玉鈴,這玉鈴上面雕了字的,卻不是人工所刻,而是天然生成的。」

  帆齡仔細端詳著手中的一對玉鈴,只見瑩潔明剔的鈴身中,隱隱浮現幾縷碧細如血般的玉絲,玉絲所鏤現出來的線條,竟是酷肖極了簪花篆字,一個玉鈴中浮現了「誓願」二字,另一個玉鈴則是蟠浮著二字小篆「團圓」。

  「天上誓願,人間團圓!」朱心同輕聲道。「傳說中,拿到這雙翠玉響鐲的人,都會有段天定的宿命姻緣,那是命定的緣分,躲不開,避不掉。」

  他微笑,又道:「這鐲子奇異之處還不僅在於此,聽說這是一雙真正的團圓鐲,你瞧瞧鐲身,還刻了七個字的,不過這七個字卻是後人在經歷了這雙鐲子的神奇魔力之後,請玉匠刻上去的,而非天然造化之工了。」

  帆齡仔細辨認鐲身,終於在玉鐲內側發現了七個顏真卿體小字,細細刻著:「守取團圓終必遂」。字跡雖然漫漫不清,但若細心辨認,卻是宛然在目。

  「守取團圓終必遂——如果一對有情人,在面臨分離的命運時,聽說只要將血滴入鐲身,祈願團圓,那麼就算天涯阻隔,兩地分飛,最終兩人也會相聚團圓,共諧姻緣。」

  朱心同歎息,道:「可惜造化之工,豈是人力所能奪?這雙玉鐲子原是絕世奇珍,卻因後人在鐲身刻字,破壞了它的靈秀之氣,以至於成了半吉半凶之物。」

  他望著帆齡,若有所思地蹙起了修長俊眉。

  「聽說擁有這對玉鐲子的人,雖然都會有段宿命姻緣,卻也因鐲身被毀而注定要受盡磨難,甚至歷經生死大劫——能不能安然度過,就要看擁有這對玉鐲子的,是否是個有福之人?若是個有福有緣的人,自然有諸神護佑,能夠壓過團圓鐲的凶氣,事事逢凶化吉了。」

  一陣風過,吹動竹葉簌簌響,眾人身上都泛起了一股寒意,望著帆齡腕上的團圓鐲,一時間只覺詭魅迷離。

  「怪力亂神,無稽之談,本王從來不信這些神怪之言!」額豪哼了一聲,沈下臉來,望向帆齡手中的團圓鐲,心中卻也不禁惴惴。是否該讓帆齡卸下這雙吉凶難明的玉鈴響鐲?

  頤敏一雙明媚的眼在額耗和帆齡之間轉來轉去,似乎領悟到了額豪和帆齡之間那曖昧不明、捉摸難定的情緣……

  她臉上驀然變得蒼白,豪無血色,淚水在眼眶中泛來泛去,卻咬緊牙關,死命撐著眼,不讓淚珠兒滾落下來。

  「我不管那是祈願鐲也好,團圓鐲也罷,當初太皇太后在南海子賞給你這雙王鐲時,指明了是要你轉贈給意中人的……」頤敏聲音哽咽,顫抖著挺緊雙手,權力抑制心中的激動。

  她素來心高氣傲,從不把天下男子放在眼裡,可自從在南海子皇家獵苑見識到額豪威儀傲岸的英雄氣概,技壓群雄的驚人武藝之後,早己對他傾心佩服,情衷暗許,心中日思夜念,寤寐思懷的,都只有額豪一人而已。

  而她也知太皇太后有意將她指婚給額豪,因此在她心中,早已認定了額豪是自己的未來夫婿,終身所寄的良人——也早已認定了這雙翠玉響鐲有朝一日必然會戴在自己手上。

  誰知今日卻在武宣親王府裡見到了帆齡,而這雙被太皇太后指定用來當作定情之物的玉鈴響鐲竟出現在帆齡腕上,怎能叫她不震驚?不氣怒?

  這就像是晴天一個大雷落在了她頭上,震得她頭暈、胸悶、咽塞,她極力把持定了自己,才沒有當場失態。

  「而你方纔還說,舉世皆知,你只是把帆齡郡主當是親身愛女,既然把她當是親身愛女一樣看待,那麼這雙應該送給意中人的玉鈴響鐲,又怎能戴在了她的手上?」

  帆齡身子一震,又驚又喜地抬起頭來,只覺得胸臆間有一團熱、一團酸楚,她握住了腕上的玉鈴響鐲,宛如握住了多年來的思戀與寸寸相思。恍恍惚惚地回道:「真的嗎?這雙玉鐲子,是太皇太后要你送給……意中人的嗎?」

  額豪望著她熨燙如楓紅的嬌容,夕陽停留在她臉上,宛如在她雙頰刺繡上了一片火焰,伴著她款款情深的眼眸,竟是如此絕媚、如此動人!

  他心頭悠忽一顫,胸口跟著縮緊了,生出一種不可捉摸的,甜絲絲的戰慄。

  淡紫的暮色中,她溫存含情,如古井般深冽的眼神倏地把他罩住——他知道,這是一泓沒有底的深潭,跳下去,只能溺斃在她無邊無盡的柔情裡,再也不能翻身。

  他渾身浸出虛汗,背若芒刺,躁癢難忍,好一陣子才定下神來,一顆心卻抑不住地跳著發痛楚。

  帆齡啊帆齡,這是一條不能回首的不歸路,你和我,千千萬萬,一步都不  能走錯呵!

  「我沒想過這雙玉鐲子該送給誰的問題。」額豪穩住心神,把心事悄悄隱藏,把心情收拾妥當。他威威沉沉,泰然自若的眼神掃向了眾人。

  「我沒意中人,這又是女人的玩意兒,我留著也是沒用,府中除了侍女外,只有帆齡是女眷——這雙玉鐲子,我不送給帆齡,難不成要我送給侍女嗎?」

  帆齡覺得自己的心,好像從高空中一下子沉落下來,碎成粉片不堪拾掇。

  她一雙明亮的眼倏地黯淡下來,寒煙輕鎖迷眸,沉沉的悲哀鉛墜於她心頭,壓得她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側頭,望向額豪,凝視間,心意已成灰燼。

  額豪避開她那令他剜心的眼光,望向跌落天邊的夕照,雁鳥啼聲,迴響起千頃蒼茫。

  金銀雙杏霰落,他立盡黃昏卻未語,心中恍恍然清晰地明白了一件事——

  這一輩子,她都是他的心頭結,再也解不開;她終將成為他一生裡,難治難愈的宿命沉病!

  第四章

  如雪的月光,點亮了夜的漆黑。

  額豪拎著一罈酒,繞過重重梅花影,走向祿水亭。他獨個兒踏著細碎的月光,踏著自己幽隱的影子,彷彿也踏著一顆隱隱寒涼的心。

  夜很靜了,他抬頭望向一空照熠繁星,朦朧的月高掛在穹蒼之上,朦朧得有點兒淒然,就像帆齡那雙含情似水的眼,總是脈脈凝睇著他……

  他驀然舉起手中的酒罈,大口飲著壇內微澀的松子酒,酒液順著他下頜流落衣襟,沾了他一身酒香味兒,他感到一種酩酊微醺的醉意,就像是醉在滿空燦亮的星辰之中。

  草地上凝著露珠,清流小溪在月光下迷迷離離地鋪展著,額豪獨步走到溪邊,望著波心梅影,望著溪中自己風霜憔悴的容顏,一時間,惆然失了神。

  梅影瘦,人影孤,今宵今夜,他才驀然感覺到了自己的淒涼與寂寞。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環,無奈塵緣容易絕……」他頹然跌坐溪畔,苦笑著低低喃道:「無奈塵緣容易絕——嘿,七年苦心,終究是到了緣分該絕的時候啦……」

  他仰頭,咕嚕咕嚕飲盡壇中酒,火辣辣的烈酒在他喉中胸間焚炙,像燃燒著的荊棘般,在他心中撩起一陣陣止不住的熱燙和刺疼。

  他用力將空酒罈扔入溪中,清湍的溪水卻載不動彷彿沉澱了千古情愁般的空酒罈,望著在溪水中載浮載沉的酒罈子,他淒離地笑了起來。

  「情」之一字,惆悵入骨——直到今日,他終於領略到了那錐心迴腸的痛楚滋味。

  萬籟俱寂的夜裡,突然響起了叮叮咚咚的玉鈴聲,他一顆心猛地燥熱起來,回過頭去,只見淺淺淡淡的星光之下,一個身著白狐暖裘,手中提著流蘇宮燈的嬌妍少女,正踏著月色,款款了過來。

  他怔忡望著帆齡輕盈裊娜,裙裾飄飄的身影,只見她浸著一身月光,就宛如是一尊白色漢玉所雕成的人兒,美得玲瓏剔透、靈秀天成。

  他覺得暈眩,胸中湃然湧起強烈的情緒,攥緊手掌,十指指尖,深深扣進了手心。

  帆齡提著流蘇燈籠,走過沉默的踏板迴廊,腳下的花盆底繡鞋敲得地面撲達撲達地響,每一步腳步聲,都像踩在了他的心窩上。

  「這麼晚了,你為什麼還不歇著?」

  他開口了,聲音瘖啞微沉,喉嚨乾澀得只想喝水。

  但他卻又清清楚楚地明日,就算傾盡這世上所有的甘泉,依然無法消除他  焦灼的乾渴,燒不熄他胸中的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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