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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裴意 北京郊畿,南苑(南海子)皇家獵場 晨光熹微,迷濛煙樹隱隱掩映在淡青色的薄霧之中,陣陣號角聲劃破了黎明的寧靜。 一望無際的莽莽平原上,突然轟起了悶雷般的巨響,萬匹駿馬並馳如濤湧,在草原上來回奔馳著,捲起了漫天塵沙。 旌旗飄揚,螺角聲動,滿蒙漢八旗勁旅由管圍大臣率領,分左右兩翼,逐漸向獵場四周靠攏,在破曉的熹微晨光中,展開了皇室大規模的秋狩行圍射獵活動。 「八旗聽令——正白旗為左翼首,正紅旗為右翼首,趕獸出林,策馬布圍。」 響導大臣手持藍旗為哨,指揮著八旗將士,上萬名步兵騎士在寂靜幽邈的密林平野上,組成了一個方圓達數十里、網狀般嚴密的包圍圈。 馬蹄雜沓,鼓號聲陣陣擂響,驚天動地的槍擊和吶喊驚起了林中的走獸。 雉兔、羚羊、麋鹿成群結隊從林中狂奔出來,驚慌失措地闖向空曠的平原,飛竄逃走。 獵場裡,喧囂震天。由八旗勁旅組成的行圍隊,吆喝吶喊,敲鑼打鼓,將慌亂奔逃的野獸趕向南苑中一座六丈高,用黃金帳幔圍起的晾鷹台。 晾鷹台上,十面銷金龍鳳旗迎風飄展,鑾儀衛隊散佈在高台四周、手持儀仗,護衛著台上皇室宗親、王公貴族們的安全。 「獸群趕過來啦,諸家貝勒、貝子們都已入圍行獵。」 一個身穿藍緞團龍夾行袍,佩戴青玉翡翠朝珠串的中年男子站在台邊,望著獵場內煙塵滾滾的狩獵盛景,英武端嚴的面龐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太皇太后,您就瞧瞧咱們大清宗室皇子,八旗貴胄子弟們的騎射本事吧!」 耀眼的曲柄九鳳黃傘下,坐著一個頭戴紅寶石龍鳳冠,身穿繡金龍袍,外披石青色繡九龍褂,面容紅潤慈祥的老婦人。 她接過隨待宮女奉上的香茗,輕呷了一口,明睿靈活的眼光一瞬也不瞬地望著台下騎射技術嫻熟的青年貴族們,微微笑了。 「咱們滿州人在馬上得天下,『騎射尚武』是咱們大清王朝的正國根本——安親王,這次秋狩行圍,哀家的用意主要也在考察我八旗子弟們的武功。」太皇太后歎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香茗,說道:「可惜皇帝年幼,不能參與這次的秋狩行獵,為了哀家不讓他來南海子,那孩子還跟哀家鬧了好大一場脾氣。」 「皇帝年紀雖然幼小,但勤學好武,將來長大親政之後,必然是個明君!」 「話是這麼說,可也得你這個叔王好好輔政才行。」 太皇太后微笑,看見安親王不斷轉動著手上的玉板指,說道:「怎麼?技癢啦?想入圍獵一、兩頭野獸玩玩兒?」 安親王一怔,哈哈大笑起來。 這玉扳指原是滿人拉弓射箭時,套在拇指的用具,每次揚弓射獵時,他總會不自覺地轉動手中的玉扳指,長年下來,竟成了一個戒不掉的習慣。 「不成,老辣。行圍射獵,還是讓給那群年輕人們去玩兒罷了!」 「阿瑪嘴上說老,心中可不服老,這場面話是說給太皇太后您聽的。」 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在太皇太后身畔響起,抑揚有致的音調宛如黃鶯出谷,又似玉石相擊,清揚悅耳,動聽至極。 只見太皇太后寶座下端,坐著一個身披綾緞貂裘披風,頭戴翠玉珠墜的少女。 黃色寶蓋華傘下,流蘇在風中飄揚,那少女手搖孔雀翎扇,膚色柔膩,容光照人,兩道長眉如彎彎新月,轉顧流盼間艷姿奪人,又帶著幾分英氣,明艷華貴得令人不敢逼視。 「阿瑪是怕一入圍,獵了太多野獸,會削了這些年輕王公、貝勒公子爺們的面子和威風。」 她巧笑嫣然地瞅著台下,只見一隊火槍營兵士,正護著一個年輕貴氣的公子哥兒,排成長長的行列,追趕著一隻灰色野兔。 「不過是獵一隻小兔子狽,也須動用到一隊火槍營兵士?」 那容色逼人的絕麗少女撇了撇小嘴,光華燦爛的笑容裡掩不住嘲諷輕蔑之意。 「這醇親王府的奕桓貝勒,騎射工夫還真是『本事』呢!」 「頤敏,在太皇太后面前說話不得沒規矩!」安親王叱喝,板起了臉。「太皇太后讓你跟來南海子觀賞秋狩行圍,是她老人家對你的聖眷榮寵,可不代表你就能口出狂言,放肆批評別府的宗親貝勒。你身為安親王府的大格格,這規矩禮儀,學到哪兒去了?」 那少女俏皮地吐了吐舌頭,不言語了。 「不打緊的,頤敏說的也是實情,這奕桓的騎射工夫,是真得磨練磨練!」太皇太后寵溺地拍了拍頤敏格格的手背,笑道:「不過奕桓的騎射工夫不行,可不代表別人也不行。有個人肯定能叫你這心高氣傲的丫頭心服口服!」 「這世上能讓我頤敏心服口服的人可不多!」頤敏格格翹起小鼻子,高傲囂張的模樣可愛極了,也嬌俏極了。 「老祖宗,您別唬弄人了!我瞧了這群貝勒、貝子爺們的騎射工夫,只怕連我府裡的武術安達都不如哪!」 一聲雁唳,劃破長空,太皇太后抬起頭來,只見一行北歸的秋雁,正排成兩個人字形,在遼闊的長空中盤旋高飛。 「這群雁兒們來得正巧,也該是那人顯本事的時候了。」 太皇太后回過頭微微一笑,向著頤敏格格道:「獵走獸易,射飛禽難,可這世上偏有人挽弓射鷗獵雁,向來能夠箭無虛發——至於哀家有沒有唬弄你,你自個兒瞧瞧不就知道了?」 「這丫頭素來眼高於頂,不讓她親眼瞧瞧那人的本事,她是不會信的。」安親王揉了揉頤敏格格的臉頰,笑道。「今日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回頭向鷹犬處的馴鷹人低喝道:「放鷹!」 馴鷹人早已候在一旁,一聽到安親王的命令,立即替鷹架上兩隻神駿非凡的海東青大鷹除去遮眼的鷹帽,喝聲:「起!」 鷹架上的海東青展翅飛起,舒展開寬達數尺的雙翼,在碧藍如洗的穹蒼之中振翼翱翔。 被奕桓貝勒追趕的灰色野兔在平野中東奔西竄,海東青雙翅一剪,倏忽落到兔子身上,抓住野兔的肩頭,雙翅狠狠一撲扇,野兔哪裡經得住,頓時昏迷過去。 這時獵犬也已趕到,咬住了野兔的咽喉,海東青似乎不屑爭拾獵物,雙爪拋開野兔,展開雙翅,直飛入天。 「好俊的海東青!」頤敏格格鼓掌,大聲喝采,笑容燦麗如花。「阿瑪,這就是您要我瞧的『人外有人』嗎?可女兒覺得這個詞兒得改上一改。」 她側過臉,伸出嫩若春蔥的手指,在柔膩白皙的臉蛋上一刮。 「這兩隻鷹,可把咱們大清的王公貝勒爺們全給比下去啦,這該叫做『人外有鷹』呢!」 兩隻海東青拋下兔子後,衝霄振翼,衝入雁群之中,雁群受驚,長唳著四散飛逃。 日輪如月,風沙迷濛中,一匹紅鬃烈馬突然飛躍而起,悍蹄如梭,優美的矯捷身影如一道跳躍的半月弧,劃過天際。 「親王,武宣親王。」 號角嗚嗚吹響,千名隸屬於鑲紅旗蒙軍騎兵營的蒙古騎兵駕馭悍馬,齊聲呼喝起來。 日近,星宿遠,一個身穿炎色繡白邊鎧甲的男子,駕馭著紅鬃烈馬,在太陽的金紅光輪中如一道火焚色的雲彩,煥射出了讓人不敢逼視的耀眼光芒。 他仰首望著天空中翱翔追啄著雁群的海東青,不羈的發披散在風中,彩虹般的額飾在陽光中折射出了璀璨炫麗的七彩流光。 「這蒙古人好大膽,竟敢散發不結辮?這可是公然違抗了我大清律法。」 頤敏格格好奇地注視著那紅鬃烈馬上的男子,在六丈高的看台上,將仰臉望天的他,瞧得一清二楚。 只見他面似朗月,唇如丹染,雙眸炯然生焰,英挺軒撥中散發著一股尊貴不凡的威武氣勢,更顯得剛毅俊朗,威儀傲岸,就好像是自天而降的武神,在驕陽下凜冽生威,如同火焰一樣閃閃發光。 那男子回過眼來,眼光落在晾鷹台上,不經意間,和頤敏格格眼神交會。 乍然間,接觸到他炯亮如焰的深邃雙眸,頤敏格格心中撲地一跳,莫名抨然。 徘如紅雲般的霞彩淡淡染上了她的臉頰,像被胭脂浸透一般,將她襯得愈加明艷無儔。 「額豪,札薩克武宣親王——他是外藩親王,奉有先皇手諭,特允可以不結辯。」 安親王嘴角含笑,望著女兒難得出現的忸怩、靦腆神態,和太皇太后交換了若有深意的一瞥。 「額豪·特穆爾——成吉思汗第十六世侄孫,蒙古鑲紅旗人,擁有成吉思汗的『黃金血胤』。六歲時繼位為左翼中旗的扎薩克郡王,從小就勤讀蒙文與漢文的經典詩書,同時又喜歡音樂、射擊和狩獵,由他所執掌管理的蒙旗就稱為『郡王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