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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芊樺    


  留衣的樓閣鄰近城西的市集,雖與市集距離不遠,卻因樓閣高聳,而顯得相當幽靜。儘管市街上人潮擁擠,商販的叫賣聲接連不斷,只消合上窗,便可以將所有喧鬧的聲音全都阻隔在外。

  「小姐,好多人啊!看——那些棠國來的商人,他們帶了好多漂亮的煙花呢……」隔著一道竹簾,一雙骨碌碌的黑色大眼正靠在竹簾與廣扇的細縫中緊盯著街道上的店面與商家。

  黑眼少女是留衣的貼身侍女如敏。

  移師齊都後,在醴驍的授意下,·留衣的身邊被迫安置了一個名叫如敏的年少侍女。來自齊都鄉捨的如敏有雙明亮的黑眼,純樸的行舉中仍帶有少女似的乾淨氣質。

  「啊—甲gS邊還有未國來的紅緞……好美喔!那衣裳摸起來一定很軟很柔……」如敏睜大眼,盯著窗外川流不息的人潮。

  留衣也睜大眼。

  母親還在時的冷宮新年,印象裡,只有一盞紅燭燈以及一碗燙舌的桂圓粥。冷冷的天裡下著白花花的雪,黑漆漆的宮裡燃著一枚昏黃的燭火,將母親與自己的影子拉得好長好長……是留衣一直以來對新年的感覺,她從沒見過紅緞裁製的衣裳,更沒見過寫上吉祥祝福話的紅春聯,以往如敏在齊都度過的新年,說不定還比自己還更溫暖。 

  「雪下完之後,真希望能夠出去走走。小姐如果可以出去透透氣,如敏就買串冰糖葫蘆給小姐!」

  「什麼是冰糖葫蘆?」

  「咦?小姐沒吃過嗎?」

  留衣搖搖頭,冷宮王女的物質生活比起貧困的農家,並沒有好過到哪去。儘管身邊有宮人可以驅使,然而甜食在孩提時代裡,仍然是一種只能用想像滿足的夢幻奢侈品。

  「是棗子沾了一層薄冰糖串起來的東西,又酸又甜,好好吃喱!」如敏一邊比手畫腳地描述,一邊吞了豆口水。「如敏小時侯最喜歡吃冰糖萌蘆了,可冰糖葫蘆太貴,娘買不起,所以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可以吃到。」

  「那麼貴的冰糖葫蘆,你別買給我吃了。」當過被人使喚的婢女後,留衣很清楚這每一分、每一角,都是得來不易的血汗錢。

  「沒關係!將軍給如敏很多工錢,可以買很多很多冰糖葫蘆給娘、給妹妹吃。也可以買給小姐吃喔!」如敏笑嘻嘻的,從腰邊的小荷囊裡倒出好多銅板。「村裡的人都說如敏運氣好,可以進將軍府裡工作,將軍給的工錢很高,人也好,不凶人也不欺負人。以前如敏要做好多好多年、做好多好多事,才可以存到買很多冰糖葫蘆的錢,可是現在如敏已經可以買很多冰糖葫蘆了。」

  「如敏喜歡將軍嗎?」

  「喜歡啊!娘說將軍是好人,他們來了,讓我們有好日子過。」

  「如敏不在乎將軍是殺了王跟麒麟的兇手嗎?」

  「我不知道……」如敏有些困惑。「可是將軍來齊都以後,趕走了很多壞官,娘不用再為了繳很多錢給壞官而工作得很辛苦,也可以替妹妹買好吃的東西。小姐,你討厭將軍嗎?」

  留衣思索了下,點了點頭,一會兒,又搖了搖頭。

  她輕輕撥開竹簾,看著街道上交易熱絡的商家,腦子裡浮起醴驍的冷漠臉龐。

  這些日子,她漸漸開始瞭解,對百姓來說,是真王也好,是假王也罷,只要能夠提供安定的生活,沒有戰事、沒有嚴苛的賦稅,是誰當政都無所謂。只有那些不需要為生活苦惱的人、那些會因為權力喪失而失去利益的人,才會對政權、治政者的交替有激烈的反應。

  體認到這樣的事實並非令留衣難以接受,而是在扭轉對於醴驍的形象上,有著言語無法形容的複雜感。好與壞,沒有一個很清楚的界線,而這當中的灰色地帶,讓留衣的對錯標準逐漸變得模糊了。

  「小姐不要討厭將軍,將軍是好人喔——啊!雪停了,小姐,我們出去走走吧!」

  「嗯!去買冰糖葫蘆。」

  主僕兩人換好衣裳,帶著紙傘出了樓閣。

  才剛走下合梯,一道黑影突然從天而降,在兩人眼前罩下大片陰影。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抓住了留衣,並將留衣從腰部輕易抓起。

  「啊!」

  「小姐!」如敏驚訝地看著留衣被人抓得半天高。再細眼一看,咦?來人不正是將軍醴驍嗎? 「啊——將、將軍!」

  「放我下來!」留衣驚慌的掙扎,身體騰空的不安與突如其來的親近,讓她不由自主地興起一陣恐懼。

  然而醴驍卻沒有放手的打算,他有些奚落地笑著,邪氣的眼中帶著難得一見的孩子氣。「嗤!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倔氣一擁而上,留衣不甘示弱地答道。

  「好膽量!」大手一拍,胯下的天馬突然抽躍而上,一瞬間,地上的如敏已經變成小小的黑點。

  疾馳而上的風勢刮得留衣雙頰疼痛,她閉緊眼,等到適應了天馬的飛行速度之後,才睜大雙眼,看著腳下的景色由人稠擁擠的街道,轉而變為人煙稀少的高原。

  時近隆冬,遼遠幽曠的高原上飄落著鵝白飛雪。

  極度藏青的山巒與飛雪潔淨的色彩籠罩了整片視野所及之處,在這片遼闊的彷彿沒有邊界的色群上,只有幾間採礦者搭建的小屋零星而立,一切仍充滿著未經破壞的豐饒壯麗。

  灰弘的地景為留衣帶來極度的震撼;一直以來只存在書本中的景色,如今躍然入目,留衣的心情難以自己,完全無視冷颼颼的各風狂嘯地拂面而過。

  好可怕的空曠感!

  激動的留衣貪婪地吸收著空曠四裔的每一景、每一色,可在同時間裡,一股難抑的畏懼感,也油然升起。

  對於自由的人來說,天地的廣闊像是給予鳥禽滑翔的雙翅,可以讓人的視野、感官全變得更為宏觀;然而對於像自己這樣從來只生活在溫室裡、毫無半點與天地共存能力的人,隨意的一陣高野之風,就極可能像是吹向螻蟻的颶風,無情的奪去良己的生命。

  留衣百感交集地看著四周,也看著自己那雙柔軟的雙手。各風吹紅了她的小臉,沒有佩戴手套的雙手凍如冰柱,留衣心中五味雜陳,難以消退。

  突然,一陣濕冷的觸感襲上手背,留衣大驚,忍不住驚叫出聲。「哇!」

  一回頭,只見醴驍牽著一隻長相極為怪異的獸物站在自己的身旁。

  那獸形如老虎、通體金橙,魁梧壯碩的身軀上有一對巨大厚實的翅膀。最特別的是那獸簡直可以說是奇異瑰怪的頭部——九顆長了不同相貌的人頭,雖有人的容貌,雙眼卻沒有一絲人的氣息,十八隻閃著微弱銀光的黑眼輕輕眨動時,彷彿九尊瓷造的娃娃一般。

  九張臉直盯著留衣,十八隻黑眼眨了又眨。

  被觀察的留衣也盯著那獸,遲疑的手抬起了又放下,雖然並沒有任何人類的氣息,卻好像也沒有暴虐之氣,無法確定的表情明明白白顯露在她充滿好奇的小臉上。

  醴驍見了好笑,在那獸的頭頂輕拍兩下,那獸馬上垂下頭,乖巧地臥坐在留衣身旁。

  「摸啊!它不會咬你。」

  猶疑並沒有停留太久,在獲得醴驍的證實之後,留衣隨即伸出手,撫上那獸的頭。

  那獸彷彿相當享受於留衣的撫摸,十八隻黑眼輕輕閉了起來,並從喉裡發出一陣·唏哩呼嚕」喝水般的聲音。

  「看樣子它似乎挺喜愛你的。」醴驍似乎相當滿意地露出罕見的笑容。「它叫開明,是只出沒於崑崙之虛的頂級騎獸。軒轅時代,據說是崑崙仙界人口的看守者,任何有邪念之人在它面前皆不能通過它的試煉。在善國著名的尹家商舖上,曾經要價黃金萬兩。」

  「開明?開明獸?這就是書裡、信裡寫的那只『騎獸』開明?」留衣的雙限燃起了火光。

  騎獸是「諸世界法」中明文規定,除了具有騎士以上身份的劍士、俠客才能豢養的東西,尋常百姓如果非法持之,一旦被查獲,不只買方必須受到嚴厲的懲罰,就連賣方也得受到辛役之刑。

  在介宮中,唯一擁有騎獸的王女是介王的第十二王女——朱瀾。 

  朱瀾的生母出身武將之家,因此朱瀾在剛滿十歲時,便被生母送入西琊琅台下劍士、俠容聚集的「范林」拜師,學習劍技與騎術。由於曾經接受過騎士的訓練與試煉,因此取得了二星騎士資格的朱瀾被授與豢養騎獸的權利與能力。

  在生母去世時,朱瀾由「范林」返回介宮奔喪。祭拜結束之後,朱瀾騎著自己的騎獸要返回范林,那時留衣看著朱瀾跨上騎獸,凌空而去,人與獸緊貼一起的騰飛姿態比空中的鷹更美、更讓人動心。

  她好羨慕、好羨慕!

  如果自己也能接受騎士教育,能夠擁有馴服、飼養騎獸的權利,自己說不定可以靠自己的手,掙脫這個枷牢,逃出介國的所有是是非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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