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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齊萱 「是啊,傻小子,我樵叟今年五十七了,在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輩子當中,可還沒做過任何不要索回報的差事。」 「您救了我一命,我當然應該要想盡辦法回報一二,但如風一無親族相贊,二無恆產積蓄,恐怕——」 「誰要你拿那些俗物來回報了?我曉得你只是紅原某個山谷裡的一名小小的獵戶,平常又都只獵捕足夠自用的飛禽野獸,當然沒鑽下幾個錢。」 「老伯認識我?」如風越聽覺得越奇怪,這位自稱「樵叟」的老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呢? 「不認識,」他坦白的說,「但幾乎是與你初見那匹紅馬的同時起,我就開始注意你了。你大概不曉得吧,如風,這半年多以來,你看的是馬,我看的是你,它雖是一匹千萬中難得其一的良駒,但你的資質卻遠在它之上,堪稱不世出的難得人才。」 雖見老人說得認真,如風卻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我?」他指著自己又挺又直的鼻樑說:「除了會打獵以外,我幾乎什麼都不懂,哪談得上有什麼資質?更別說是什麼人才了。我啊,生平無大志,只求能夠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這真的是你的希望?如果是的話,你又怎麼會與那匹紅馬『惺惺相惜』?」 「因為我看它都獨來獨往的,和我孑然一身的情形相似嘛,與其說是惺惺相惜,還不如說是『同病相憐』,來得比較貼切一些;不,」說到這裡,如風自已卻又搖了搖頭,苦笑的自嘲道:「它其實要比我帥氣多了,我這個吃了敗仗的人,恐怕連跟它相憐的資格都沒有吧。」 「莫如風,你還真是個鈍小子,」樵叟的眼中有讚賞、有慶幸,也有疼惜。「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自己之所以會被那匹紅馬深深吸引的原因,其實就只有一個嗎?那便是你在它昂然不屈的氣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幸一切都還來得及,它那匹千里馬,有你這位伯樂,而你這塊璞玉啊,則有我這位巧匠。」 如風顯然沒有把下半句給聽進去,光顧著問:「我是熾焰的伯樂?但我輸了啊!」 「不,你贏了,在那天你全身凍僵、遍體鱗傷,外加意識昏迷,卻依然緊緊的攀附在它背上時,你就已經贏了,最後還是它把你載到我的帳幕裡去的,而且在我幫你療傷的時候,還一直守在帳外。」 「真的?」如風喜出望外的叫道:「這麼說,它是願意和我一起過日子囉?這實在是太好了。對了,老伯,剛剛您提到的回報……」他突然大為緊張的說,「不會就是要我……要我把熾焰轉送給您吧?」 「去,我才不要畜生呢!」 「您不要它?可是眼前我最值錢的財產就只有它了,雖然我絕對不會答應把它轉送給您。」 「我不要馬,」樵叟笑瞇瞇的說,「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那您想要我怎麼回報您呢?」 「拿你自己來回報。」 「我?」 「對,」樵叟的面容突然轉為認真嚴肅。「我要你從今以後,開始跟我習武練功,研讀經書,做我獨門功夫——珠砂赤掌的傳人。」 「不!」想不到如風一口就回絕說,「我不要學武,老伯,您再想想別的報恩途徑,行不行?」 「不行,莫如風,在你這昏睡不醒的五天五夜裡,我已經讓你服用上乘的松貝、鹿茸、紅參等等,一共二十七種珍貴藥材煉製而成的丹九十顆,又外受我傾盡四十年來功力的運氣通脈,如今你的體內,已具備有一般習武的人至少十五年的功力基礎,如果不循序勤練,善用這十五年的功力,如風,我擔心你不但日後會後悔莫及,恐怕連已迫在眼前,就快要走火入魔的悲慘下場也逃不掉。」 回想到這裡,隱身在支磯石後的如風的嘴角,不禁悄悄的向上彎起。當年的自己,也實在是太好騙了,居然完全相信了爺爺的一派胡言。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不相信,結果也不會有所不同,因為當他穿上爺爺幫他準備的衣褲鞋襪,走到屋外,看清他們所在的位置時,真是差點又昏倒過去。 「您……您竟然把我帶到竇岡山上來?!」如風失聲叫道。 面對他的大驚失色,樵叟卻氣沉神定的論述起周圍的景致來。「聽說這圖呢,是圓形的盛谷器,而這山名的由來,就是因為頂上三掌像三個圖,是不是?」 「難怪您剛才會說熾焰在『另一頭』,看來我們是在竇真殿所在的右峰上,您怎麼會獨獨把它給留在後室呢?」 「那送魯班殿裡的老僧和我是多年的摯友,他會好好照顧熾焰的,你可以放心,再不然,你也可以隨時過去看它啊。」 「您說的簡單,這兩峰相距少說也有數十來尺,僅靠兩條鐵索相連,上面的供扶手,下頭的供踩踏,人走在上面,但見巖壁陡峭,頭上山鷹盤旋,腳下百丈深淵,一個不小心,就難逃粉身碎骨的命運,請問我如何能夠『隨時』過去看熾焰?」 「那就要看你功練得勤不勤了,」樵叟笑道,「武藝高強的人,別說是這兩條鐵索了,即便只有一線鋼絲,走來照樣能夠如履平地。不然上山來的那天風雨交加,吹得鐵索搖搖晃晃,我還不是照樣扛著你過來了。」 如風看看他充滿期待的眼神,再看看扭動撞擊出聲的鐵索,終於下定決心說:「好,我練,一定要練到能在兩峰間奔跑飛躍為止。」 樵叟聞言,立即笑得見牙不見眼,用力一拍他的肩膀說:「太好了,如風,我就知道自己絕對不會看走眼,你啊,可是爺爺我等了二十多年,也找了二十多年,才終於等到、找到的英才。」 從他那樣自稱以後,如風便喚樵叟為爺爺,專心一意的在竇岡山的右峰上與他學文練武起來。 這一學一練之下,如風才發現原來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好文尚武,並對於一切未知的事物,有著最旺盛的好奇心和學習精神。 或許他日後下了竇岡山,還是會選擇做一名平凡的獵人,但對於和樵叟結識的這一段緣分,如今他已是懷著由衷的感恩心情在看待了。是樵叟為他開拓了視野,讓他悠遊在文史武術之中,如風知道打從決定和他練武的那一刻起,自己的生命便已經開展出另一番新天地了。 加上儘管竇岡山是那麼的詭異神秘,但風景卻異常清幽,春夏時林蔭滿山,花香瀰漫,鳥雀婉轉啼唱,也難怪李太白會寫下:「樵夫與耕者,出入畫屏中。」的讚歎詩句。 他們爺兒倆尤其喜歡挑在月色朦朧之夜,一邊欣賞三座石峰發出原因至今未明的銀白亮光,覺得那景色真有說不出的詭異奇麗;一邊暢飲蜀境的各項名酒,舉凡五台液、濾州老窖面、劍南春、金興大酬和郎酒等等,樵叟都有辦法讓人從山下送上來。 那也是他們對彼此的背景、身世、懷抱、理想、心願聊得最多的時候。 樵叟唯一不肯多提的,是他離家的原因,只說自己脾氣古怪,與兒孫們處不來,也不習慣做被人侍奉的老太爺,乾脆趁著身子還硬朗的現在,出來四處走走。 「可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爺爺古怪啊。」如風再為他添了一杯五台液說。 樵叟仰頭大笑,甚至驚動了在樹上棲息安歇的鳥兒。「如風啊,那可能只是因為咱們爺兒倆臭味相投吧,你想想看一年多前我們相識的過程,面對我提出的報恩條件,一般人大概都不會像你這麼乾脆的答應下來,不但不會答應,說不定還會想盡辦法逃離竇岡山哩。」 「那麼他們可就損失慘重了。」 一句簡單的話,卻比任何感謝都要來得今樵叟覺得更加貼心,讓他不禁又暢快的痛飲了三杯。 「說到這個投緣嘛,如風,其實我有個孫女跟我還挺聲氣相通的,不如哪天我把她叫過來,跟你熟識一下,那樣我們說不定就可以成為真正的爺孫了。」 如風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覺得荒謬般的大笑道:「爺爺,您是在為我作媒嗎?我還不滿二十呢,而您孫女的年紀想必就更小了。」 「小你五歲,今年也好叫十五了。」 「才十五?還是個娃兒呢。」 「想當年她奶奶嫁給我的時候,也不過是十六而已,十五哪裡小了?」樵叟盯住他看了半晌以後,突然拉長一聲「噢——」地說:「我明白了。」 「您明白什麼?」 「年齡的大小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你心中早有所屬,對不對?」 「爺爺又在酒後吐『亂』言了,我才沒有哩。」 「真的沒有?那一年多以前,在決定帶你上山後,我到山谷裡去跟你們的村長交代一聲時,一旁哭得唏哩嘩啦的那個女孩是誰?」 「村長……?」如風微笑道,「您是說巧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