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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齊萱    


  「你家住何方?」在檢視過房寬慘不忍睹的遺體後,神色泰然的端木愷即問道。

  「中郎將指的是在嫁給你之前?或以後?」飛霜已再度蒙起面紗反問。

  「什麼意思?」

  「以後是山陰縣,之前則居無定所,走到哪兒,就唱到哪兒。」

  端木愷聞言先是楞了一下,然後才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對,以後就是山陰縣,姑娘,我們來談個條件,如何?」「我姓雪,下雪的雪,名叫飛霜,滿天飛霜的霜。」她希望自己此刻的面龐有表現出「正色」道。

  「噢,」至少端木愷弄清楚了她的意思。「你希望我叫你飛霜,或者稱你為雪姑娘?」令自己心湖一陣蕩漾的,是他凝注的眼神,或是他低沉的嗓音?飛霜不禁趕快甩了甩頭,力求冷靜。

  「什麼?都不要,那我一直叫自己的妻子『姑娘』,豈不突兀至極?你有沒有其他的別號或小名?」「是有一個,叫做——算了。」

  「怎麼了?」端木愷雖然剛憑一時衝動,做下一個可能影響終身的決定,但是他向來率性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反倒覺得這個容貌奇醜無比的姑娘談吐幽默趣致,與她一路聊天過來,只覺興味盎然,鬱積胸中多日的沉悶心情,幾乎因之一掃而空。

  「我那個別號跟你的字像得很,我怕叫起來混淆,你還是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飛霜,飛霜,」端木愷念了兩遍,隨後讚道:「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和長相正好相反,是不?」

  「我沒想到那個。」

  「真的?」

  「我從不發誓,因為我從來不信任誓言,不過我說的確是實話。」

  「好,就不妨信你一回,中郎將,你要與我談什麼條件?」「我幫你料理你父親的喪事,你隨我回山陰一趟。」

  「這個嘛……」飛霜故意沉吟半晌。「女人的名節可是一生一世的事……」「你真想做寒衣的妻子?」「才剛成完親,就想賴帳?你可別忘了吳府廳內為數者眾的證人,至少有周郎可為我做證。」

  端木愷驀然仰首大笑道:「你果然如公瑾讚你歌聲一般好極、妙極,飛霜,若只是想要端木夫人的頭銜,那有何難?我正愁此次無人可做我的擋箭牌呢。」

  「你很畏懼你的父母?」

  「不,是我們非常憎恨彼此,」見她立即倒抽一口冷氣,端木愷的笑容突然轉為冷酷。「嚇著了?可見令尊生前與你的感情定然十分融洽。」

  在那一剎那,飛霜彷彿捕捉到他嘻笑怒罵表相下的……什麼?可惜因為兩人結識的時間畢竟太短,端木愷又立刻把話題帶開,使得那印象終歸如曇花一現,瞬息不見。

  「我可以馬上差人將你父親的靈柩運回任何你指定的地方,但你本人卻得立刻跟我回山陰的一心園去。」

  「一心園?好美的名字,是你的居所?」「不,是我父親為我母親打造的庭園,我住不慣,早在十六歲那一年,就已搬至『朝露館』。」

  「是『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中的『朝露』嗎?」飛霜在輕吟低唱後,訝異的說:「中郎將,你恁地悲觀。」

  端木愷只應道:「你不覺得自己對我也應該改稱呼了?」「你希望我喊你的什麼?名、字,或號?」「叫我寒衣吧。」

  「叫夫君豈不更妙。」

  「好,」端木愷一口便答應下來。「就嚇嚇一心園內所有的人。」

  飛霜早料到端木愷並沒有真正存心要娶她,卻一直要她與他同抵端木府,才曉得他對自己「輕忽」到什麼地步。

  坦白說,她自小成長的夏侯府已屬富豪之家,但山陰端木的家勢卻似乎仍更勝一籌,大概是因為會稽郡治設在這裡,雖然身兼會稽郡太守的孫權,並沒有實際坐鎮於此,但它的地位仍高於會稽的其他縣治,連帶著此地的首富,自然也就得以獨攬最多的地方資源。

  舉凡水稻、油菜、水運、冶鐵、釀酒、絲織等等,幾乎會稽有的農漁礦業,端木家都獨佔大宗。

  出身如此富裕,又為獨子,端木愷為何仍要從軍去?而且據她所知,他還是一個每上戰場,就像凶神惡煞般的戰將,面對敵軍,向來手起刀落,毫不留情,而對別人的不留情,以另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對自己也不留情的表現?一帶她到父母跟前亮過相,引來端木祥夫婦一陣錯愕以後,端木愷立即以「她新遭父喪」、「不宜受太多干擾」為由,匆匆攜她返回「朝露館」。

  本來以為既然名為「館」,必然只是一幢適合他個人獨居的小樓而已,想不到朝露館實際上亦為一座庭園,而且還分為東、西兩館,中間則以兩層樓的復廊相隔。

  東館以「四面廳」為中心,環列花木、山石、亭閣,廳北沿牆設置湖石假山,假山東側有一座六角小亭,西側則有閣樓及半月台,廳前另有館舍,乃為僕傭的居所。

  西館佔地約為東館的一倍半,以水池為中心,佈置樓閣山石,池北有一座堪稱全館面積最大的二層樓房,名為「蝴蝶廳」,此樓房且延伸為池東復廊,再轉折為池南長廊,使之環抱池北、東、南三面;池西的湖石假山造林之外,則建有另一獨立房舍,名為「潛修軒」;另外在池東有四角攢尖式的方亭一座,供人在此臨池賞景。

  西翼往南再延伸,還有一處客房,再往裡走,則全是假山林群了。

  總體而言,朝露館大致呈一個「門」字形,房舍不多,倒是林幽處處,綠意無限,讓人情不自禁的生起長住之心,像此刻飛霜便已開始幻想起它春天的模樣了。

  「西館有座蝴蝶廳,就讓給你住吧。」一進入朝露館時,端木愷便曾大方的說。

  「那你呢?」

  「我?」他起先有些錯愕,然後才回過神來,兼具揶揄的表情問飛霜。「昨晚是忙著趕路,你該不會以為今晚我就想要與你同床共枕了吧?」「我想你還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今天被雀蜂螫到的臉腫得更加厲害,讓她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不過仍想辦法反唇相譏道。

  「痛快。」端木愷哈哈大笑說:「光他們剛剛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夠消我心頭之恨了,什麼我若再不娶妻,就要請吳侯親自逼婚,現在我帶著個現成的妻子回來,他們總沒有話可說了吧,真是痛快極了。」

  「換句話說,你從來就沒有真正娶我為妻的意思?」「不,我說過端木夫人這個頭銜你想保有多久,都無所謂,至於往後嘛……」他突然伸展雙臂,打了個大呵欠說:「我累了,我們可不可以先各自睡一大覺後,再來談往後的問題。」說完也不等她回答,就想朝東館走去。

  「嘿。端木寒衣,你……」她沒有把話給說完,因為他早已擺手道別,進東館去了。

  接下去的日子,真可謂一片慌亂,先是她因螫傷發起高燒,接下來是大夥兒到處都找不到端木愷,最後只找到他留給新婚妻子的書信一封:雪姑娘:這次謝謝你幫了大忙,惜因愷有要事急需辦理,故先行離開。

  令尊的靈柩已依你所囑,送回河南。

  端木夫人的頭銜你想保有多久,愷均無異議,反正我這條賤命何時會告終結,連自身均無把握,屆時若有你為我送終,倒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為了紀念這次的相逢,我特意留下玉珮一塊,此為稀有寒玉,在天氣酷熱時配戴,能讓人遍體生涼,你若還喜歡,就收下它,若不喜歡,扔掉它也成。

  臨行匆匆,就此擱筆,尚祈珍重

  寒衣

  端木愷就這樣撇下「新婚妻子」走了個無影無蹤,倒是婆婆竇錦文的奶娘蔣氏在得知情況後,立刻從一心園趕過來照顧她,而那時距離端木愷離開,已經又隔了三天了。

  至今飛霜都還記得蔣氏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天啊。」

  是因為端木愷攜回的新婦果如錦文跟她轉述的那樣醜嗎?不,恰好相反,出現在蔣氏眼前的,可是一個模樣兒完全不輸給錦文年輕時的女娃兒呀。

  「我該稱呼您什麼呢?」

  她的多禮立刻就博得蔣氏的好感,連忙攙扶起意欲行禮的飛霜說:「快別折煞老身了,愷哥兒都城我奶奶,你既然是他的媳婦兒,那跟著他叫也就是了。」

  「是,奶奶,有勞您了。」

  後來她便在奶奶的照顧下,於端木愷的朝露館內整整住了兩個月。

  蔣氏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看到一個恢復八成容貌的飛霜,完全拜一位神秘女子所賜。

  那個女子在他們抵達山陰的隔天清晨,出現於蝴蝶廳的臥房,掀開她的面紗一瞧,便低聲叫道:「好嚴重的螫傷,端木也真是的,竟想丟下你一走了之。」

  飛霜也曾想要睜開雙眼,看清楚這話聲溫柔的女子是誰,無奈經過多日的延誤,她的雙眼早已睜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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