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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齊萱    


  「即使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在臨行之前,她仍三番兩次堅邀我一起返回河內郡,王明,母親她並沒有棄我於不顧的意思。」

  「你都知道?!」

  迎桐點了點頭。「這是父親在臨終前告訴我的事情之一。」

  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真相後,過往所有的混沌霎時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只是她終究違反了父親的部分遺囑。

  「迎桐,答應爹,一待城破,不,」重病在床的桑忠無力的搖了搖頭說:

  「不要等到城破,真要等到曹賊攻來,恐怕一切就都會來不及了,何況你又長得這麼明艷照人,難保那老淫賊不會驟起歹念;早知會有這麼一天,我就不該由你任性,直留你到二十二歲,尚未許配給人,早幾年將你嫁出去,即使是平名布衣,也能圖個平安度日。」

  「如果您真狠心將桐兒給嫁了,那現在有誰能夠陪在您的身旁?」

  「疾風見勁草,我其沒想到自己臨老會落個親眼目睹妻離子散的下場,不過,」他頓了一下,甚至闔上雙眸,不願讓女兒見到眼底的哀傷。「或許一切都是我罪有應得,是我一世薄倖寡情應得的下場。」

  「不,不是這樣的,」已經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其實並非他目前妻室謝氏所生的迎桐,立即為父親辯解道:「一切只能怪造化弄人,是時代動盪的結果,父親也是受創至深的不幸人士之一,怎麼好再繼續自責下去?」

  「迎桐,」他張開眼睛來,憐愛的望著獨生女兒說:「你的善良可人,委實像極了你的親生母親,若非深明我心,對我又尚有一絲憐憫,她哪裡會忍心割捨,將你留在我的身邊。」

  「父親明明知道此事非關憐憫,母親是真心愛您,才會把您放在她自己的好惡之前考量。」

  「但我還是負了她,」他的臉上寫滿了疚恨與懊悔。「所以我要你答應我,一待我入土,便離開元菟,往西北投靠你母親娘家去。」

  「父親……」「入土」兩字深深刺痛了迎桐的心,誰會想到父親一世英豪,臨終前竟只得她一位孤女隨侍在旁,父親原來分明可有滿堂子孫啊!

  兩個月前,當謝氏以北方不寧,堅持舉家南下避禍,卻遭父親一口回絕,索性自行返回娘家去時,迎桐不否認自己也曾心生怨懟,但在明白過往一切糾葛後的現在,她的心中卻只剩下一個願望。

  那就是讓上一代的恩恩怨怨隨著時間流逝,再不要波及下一代,而她也已經下定決心,要把終結一切仇恨、委屈和傷害的責任擔負起來。

  「桐兒,我再沒別的要求了,為父這一生也幾乎沒有求過你什麼,但現在我求你,求你就幫我做這兩件事。」

  「父親!」「離開元菟,還有幫我彌補年少所犯下的那樁錯事。」無視於她萬般不忍的眼神乞求,無視於她珠淚漣漣的心酸模樣,桑忠一意堅持著:「桐兒?」

  「我保證盡力完成您的心願,」迎桐只能這樣說:「我保證不讓遺憾永無止盡的持續下去,我以對您的尊敬與愛起誓,保證——」

  「不,」桑忠卻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出聲制止:「如果你真要保證什麼,起什麼誓,就用你自身作保,而不要用虛無飄渺的情意。」

  「父親為何這樣說?莫非是不相信我對您的敬愛?」

  「不,而是因為我便曾以自己的愛起誓,結果卻仍是負盡深恩,所以從此以後,我就再也不信任任何以愛所起的誓及所作的保證。」

  「好,桐兒便以自身作保,但請爹爹放心。」

  或許是因為話題一時的岔開分心,後來桑忠直到瞑目以前,竟沒有再與女兒談起要她做的那兩件事,大概是瀕臨大限將盡,就連平常素以精明見稱的桑忠,也來不及聽出迎桐話中的語病吧。

  「安息吧,父親,」在獨自守靈的夜裡,迎桐總是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道:

  「在您生前最後一段日子裡,我們還能夠守著彼此、守著城池,對您我而言,應該都已算是上天所賜予的最大恩典了,因為您心頭的重擔,如今已轉移到我的肩上,您總算可以安心的走了。」

  再上一炷香,再喃喃傾訴。「至於尋親之事,我一定會去完成;您深感愧疚的那件『憾事』,我也一定會想盡辨法為您彌補;唯獨棄守元菟,是我萬萬無法依您所囑去做的事。父親,您留下的城池,怎能在我手中喪失?在交到兄長手中之前,就算要賠上迎桐的一條命,我也一定要牢牢的守住我們的家園。」

  對,連性命都可以不計了,更何況「只是」她這個人?

  無論是之前為父、往後為兄、乃至於眼前為自己,她都得捍衛郡城,一步也不能退讓,半刻也不能鬆懈。

  「總校尉。」她驀然揚起清聲叫道。「小姐?」

  「貼出去的佈告說好比武招親自今日開始,外頭可有人來了?來的人又是多或少?」

  「只見擂台下黑壓壓一片,你說人還會少嗎?」

  「來的人越多,最後得勝的人便必然會越優秀,王校尉何以仍愁眉不展?」

  捉起白貂披肩,迎桐已率先往外移步。

  「我是不忍見好花一朵,偏要以此形式招親啊!」

  心中的一絲悵然才起,便被迎桐以搖頭甩去。「此言差矣,你反而應該慶幸還有這麼多能人高手,願為爭取迎桐而戰。」

  「小姐——」王明猶想做最後的勸阻,甚至想提出不管比試結果如何,都由城中另外選秀代嫁的主意。

  可是迎桐已不讓他有機會再講下去,丟下一句:「走吧,要人拚命,可得先讓他們覺得『獎賞』的確值得才行,你且隨我亮相去!」後,纖細窈窕的身影便已出門過池,逕自奔赴屬於她的舞台了。

  第三章

  再過五日即是除夕夜,不管天下如何紛亂,時局怎樣動盪,對於這個大節日,大家仍以最慎重、最期待的心情來迎接。

  更何況對於元菟郡兩千五百戶,共三萬多口的人民來說,這個年的滋味還真是酸甜並具,苦樂參半,教人難以形容得全。

  酸是失去了他們多年來所仰賴的大家長桑忠,苦是從此懷上了不知曹操何時會吞併了元菟郡的恐懼,甜是幸而還有桑迎桐的留守,最樂的則是她所舉辦的比武招親進行順利,據稱至慢在過年前後,就會出現最後的結果;換言之,元菟郡就快產生新主子了。

  他們信賴桑忠,連帶的也就願意支持桑迎桐的任何決定與計畫,相信她必然能為大家找到另一位明主,並為自己尋獲理想伴侶。當然也有人頗不以為然的說:「太守屍骨未寒,入土才多久?她便天天打扮得光鮮亮麗、嫵媚嬌艷,周旋在眾角逐者當中,成何體統?太守地下有知,一定難以心安。」

  「你懂什麼?」持相反意見的人聽了,總會馬上為女少主辯稱:「如果不是為了大家,桑姑娘又何必如此強顏歡笑?這樣拋頭露面?她大可以隨夫人南下,不管我們的死活。」

  「留下來的決定是很感人,但真有用處嗎?一個千金小姐,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能有什麼作為?」

  「再不濟,也比她三位兄長管用,至少她沒有只顧自己的安全,不管咱們的未來,溜得無影無蹤。」

  「就算她真的有心繼承父志好了,他日曹操萬一真的攻來,她能提劍執弓上戰場去嗎?」

  「所以說囉,她才會趕著招攬賢婿,不惜以自己為餌,想幫我們找位文武兼備,能夠捍衛城池的姑爺。」

  辯到這裡,原本對於桑迎桐的作法,只差沒有大肆加以誅討的人,態度終於稍微軟化,卻也仍然不肯就此罷休。「但她開出的條件是除了自己之外,沓願意以整座元菟郡陪嫁,萬一所托非人,或者來日曹操假借天子名義下詔,另派太守前來,而我們所謂的『姑爺』抵擋不住,那又該如何是好?」

  「你有時間操這許多心,怎麼不乾脆跟我們一起到城內去看看,就算是幫咱們的小姐挑人,也是應該的呀!聽說來比武的人,俱是一時之選,而且人數眾多,絕不怕挑不出最好的人來。」

  「不會只比蠻力吧?」

  「依桑姑娘那樣冰雪聰明的人,會只看中孔武有力而毫無腦袋的人嗎?你放心好了,我聽說除了武功,也考文采,而且桑姑娘日日都親自出來觀戰,仔細得很。」

  原本滿心反對、一口譏剌的人,至此終於被挑起了興趣與信心。「她當真日日都會出來?」

  「瞧你,心動了吧?」勸說的人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不住便取笑道:

  「以前總聽人說咱們太守的掌上明珠生得美,姿色絕不下於弄得董卓與呂布反目成仇的貂嬋,可惜她深入簡出,我們尋常百姓,還真是難以得見一面,到後來甚至會揣測所謂的『貌若天仙』,是否僅為傳言;等到真瞧見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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