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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齊萱 「你多找了一份工作?」詠浦難以置信的問,心想:拜託,你那時還只是個小學生啊,能做多少事? 「沒有,而是接受了家扶中心的幫忙。」 「家扶中心?」 「從你的表情一看即知你對這個機構一無所知,」艾葭笑道:「果然是個幸福的孩子。」 詠浦不服氣的反問她:「你不說,我怎麼會知道?」 「家扶中心的全名是「財團法人中華兒童福利基金會某某縣市家庭扶助中心」,像當年我人在台東,接受幫忙的單位,自然就是「台東家庭扶助中心」。」 「怎麼個幫法?」 「先去登記,然後家扶中心便會幫忙尋找願意認養你的人,像我就由中部一所大學裡的四名研究生選上,他們也都是半工半讀,不願向家裡伸手的學生,所幸研究生本來就有研究金,每個只要湊出一千塊來,還不算太難。」 四個研究生?四個……詠浦開始有些明白今晚看到的那四個男人,可能是誰了。 「每月直接把錢寄給你嗎?」 艾葭搖了搖頭。「為了保護彼此,家扶中心的規定是不准我們私下通信或聯絡,每個月固定一天,我會到家扶中心去領取零用金,以及他們寫給我的信,或因為得知我又有了什麼優異表現,而額外送給我的獎品,而我必須做的,則是回他們一封信,告訴他們我的近況。」 「你有過自尊受損的感覺吧?」詠浦從她緊鎖的眉心中探出端倪。 「是有一點,尤其是在回每個月那封不得不回的信時,受人施捨的感覺便分外明顯,但現在回想起來,倒能夠明白那全是自己在為賦新辭強說愁,或可稱為作繭自縛,畢竟比起其他類似的單位,家扶中心已盡量將二度傷害減到最低了,就以不讓我們曝光一事,即可看出他們的用心。」 「那你是怎麼找到他們四個的?」 詠浦問得輕聲細語,艾葭卻聽得心頭一震兼瞠目結舌。「你……你……你猜到了?」 「對不起,艾葭,我什麼都不知道,就大發脾氣,實在是個渾球。」 聽他這麼自責,艾葭反倒被逗笑開來,一邊說無妨,一邊簡單說明了她如何透過在警界服務的朋友,找到了如今在事業方面已各有一片天的「大哥哥們」。 「你在警界有朋友?」 「怎麼?誰規定女警就不能化妝、打扮的,」艾葭佯裝不滿的白了他一眼。「我當然有一批朋友。」 「為什麼會突然想要找他們?」 「想要告訴他們,為什麼後來我會突然停領那筆零用錢。」 「我想應該有年限,是年限到了嗎?」 艾葭搖了搖頭。「是因為我不好意思再領。」 「怎麼說?」 「我一直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到快升上國一那年的暑假,我……」她插入一句話道:「對了,差點忘了告訴你,當時我媽已再嫁一年半,並且已生下一對雙胞胎弟弟,四個月大,可愛得不得了。」 「但你繼父並不喜歡你。」 艾葭遲疑了半晌,接著才用更低的聲音說:「不,那樣說對他並不公平,至少他是真心愛著媽媽,整整耐心追求了她三年,才得到媽媽首肯的,當時,以前……父親欠下的債也已經還得差不多了,我認為媽媽有權追求她的幸福。」 「但是……?」 艾葭笑一笑,不知是在笑他的敏銳,或因為他的體貼而感到窩心。 「但是他對我始終只是客氣,像對待客人一樣的客氣。本來也可以相安無事的,但就在國小快畢業時,鄰居兩個讀國一的小毛頭,竟為了秋天我入學後要當誰的女朋友而爭風吃醋,進而大打出手,小地方嘛,一下子就鬧得街坊鄰居人盡皆知,繼父因而咬定是我先不知檢點,招蜂引蝶,還說他是後父,不能打我,以免招致閒話,結果,我被媽媽用籐條抽了三下手心,被那個曾吃盡家庭暴力苦頭的媽媽抽了三下手心。」 即使時隔多年,她略現起伏的語音仍洩漏了心中的不平和傷痕。 「你沒有辯解嗎?」 「有,」艾葭扭過頭來,望入他的眼眸深處。「有,我講了,而且不只講一次,可是沒有人肯完全的相信我,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發誓,以後再有類似的情形,我絕對只解釋一次,而如果對方真正愛我、相信我,或許我連這一次的解釋都可以省略。」 「艾葭……」他還真是險遇剃頭,想不到艾葭有如此硬氣的一面。 「我不甘受冤枉,除了一再說我沒有、我沒有之外,小小年紀的我,也實在不曉得該如何辯解,最後我氣不過,乾脆離家出走。」 「不會吧?你跑到哪裡去?」 「能跑到哪裡去?」艾葭笑著反問他。「別忘了當時我才幾歲,就是掏出身上所有的錢,問火車售票員我能去到多遠,他也真鮮,幫我算了算,然後退給我一些錢,再賣我一張票說:「小妹妹,去池上走一走吧,這些錢還夠你買個當地有名的便當吃一吃。」」 「我好像聽過那個地方,便當盒子是用削薄的竹片做的,既有特色又具環保概念,對不對?」 「對,很多人把它當做名產,搭北迥線回台北時,還會特地買上十幾二十個回來廣送親朋好友呢。」 「怎麼我覺得你似乎有嘲弄之意?」詠浦側頭問她。 「有嗎?」艾葭卻抿著嘴笑,矢口否認:「增進地方財源,我笑什麼?」 詠浦知道她絕不會承認,索性放過這個話題。「你應該很快就被找到了吧。」 「就在我把便當吃光光以後,」艾葭苦笑道:「氣急敗壞的媽媽大概是覺得我簡直匪夷所思,冥頑不堪吧,當下就接受了繼父的建議,把我送到他舅父家中去寄養。」 「他們住在哪裡?」 「就在池上。」 「那麼巧!」 「應該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吧,舅公是當地國中的校長,他是我繼父的大舅舅,和舅婆感情甚好,唯一的遺憾是結婚多年,膝下猶虛,我正好填補了那個空缺,坦白說,接下來的六年,我才真正體會到何謂圓滿的天倫之樂。」 「你就一直住下去,沒有再回家裡去?」 「家?」艾葭歎道:「那是媽媽的家,卻不一定是我的家。」 「你——」 艾葭立刻打斷詠浦說:「不,別誤會,我不恨她,不恨任何人,我真正恨過或說是怕過的人,早死去多年了,你忘了嗎?我只是愈發認清事實,愈發珍惜、鍾愛自己而已,但是老天爺終究沒有完全放過我。」 詠浦詢問的眼光才瞥過來,嘴都還沒張開,艾葭已經接下去說:「舅公夫婦在我高三快畢業的前夕,因車禍雙雙過世。」 「不!」 「是真的,」她猛然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說:「是真的。」彷彿不是在跟詠浦說,而是在說服自己相信似的。「想試驗我?」她仰頭向天,趁著一班飛機正好掠過,大聲喊道:「沒那麼容易,我不會被擊倒的,你聽見沒有?我不會!不會!」 詠浦心折於這女孩的堅強,隨即跟著起身,從後頭抱住她說:「對,不會,你永遠都不會被擊倒,有我為伴之後,更不會。」 現在俯視她恬靜的睡容,詠浦再度輕聲許諾:「艾葭,我保證,從今以後,你將不再孤獨。」 後來她又告訴詠浦,因為自己離家出走去吃便當,感覺上已經「變壞」了,所以從決定到池上去念國中開始,她便主動向家扶中心表示家裡經濟已經好轉,她可以不必再接受那四位大哥哥的幫忙,如果他們依然有心,就把那一千元轉給比她更需要幫忙的人吧。 就這樣,她離開了台東,搬到了人口更少、面積更小、生活更加單純的池上去,一住便是六年,直到她北上為止。 「你從來沒有再見過令堂及其他的親人?」在回「小角落」的路上,詠浦曾經問她。 「怎麼可能,」艾葭失笑道:「我和繼父及兩個異父弟弟、一個妹妹或許稱不上相親相愛,但終究是一家人,他們偶爾上台北來,我們還是會見面呀,只是我一早便說過,他對我太客氣了,連帶使得我和他們全體相處起來,都像是他們全家人的貴客一樣;」她停頓了片刻,再仰起頭來望著詠浦。「我是個沒有家的人哪。」 「但是你有我。」 「我……」 「噓,今晚你已經說了太多的話,回憶了太多往事,休息一下,嗯?」 輕撫著她柔細的髮絲,詠浦再度回應了她昨夜的問題。「不,不對,艾葭,從今以後,我要你在我的臂彎中做永遠的休息,你的心願,我會一一幫你完成。」 在他俯視下的艾葭驀然咿唔出聲:「詠浦……?」 「我在這兒。」 她半睜開眼睛看他。「你真的在這兒?」 「一步也沒有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