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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齊萱 「額娘嫌棄湘青?」載皓一臉詫異,自小到大,母親便是在他所見過的王族貴婦中,最沒有架子、最親切的一位啊。 「不,」福晉立刻一口否認。「如果我嫌棄她,又怎麼會苦苦尋她這幾年,並派陳福到杭州去暗中關照她,再巧立名目,把她接到府裡來?」 「額娘!」載皓頓覺內情不單純,猛然起身。「湘青果然不只是您為準備蔚綠嫁禮,特意聘進府內的繡女而已。」 福晉仰視這位一直給予她矯傲,帶給她安慰的兒子,坦然問道:「你早就發現不對了?」 「載皓願聞其詳。」 福晉與兒子四目交投,眼神複雜繁瑣,好似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而起,從何道來的樣子。有那麼一剎那,她甚至想退縮回去了,但熟知母親個性的載皓卻搶過一步來握住她雪白豐腴的雙手,幾近乞求的說:「我猜得到額娘不欲我進一步接近湘青,卻絕不是因為嫌棄她的關係,相反的,我還可以清楚的感覺到您十分喜歡湘青,唯其如此,更無瞞載皓真正緣由的道理。」 福晉被他說得色一凜,終於點頭道:「好,我跟你說,你先坐下來。」 載皓緩緩落坐,又等了好一會兒,福晉才娓娓道來。「其實你會對湘青產生似曾相識之感,也是很自然的事,因為她的身形眉眼,是你在五歲之前所最熟悉的,換句話說,你孩提時候,朝夕相處,日夜相親的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載皓聽得滿頭霧水,他在幼時就見過現在的湘青了?怎麼可能? 「在你的記憶中,可還留存有一個名叫『繡兒』的侍女的身影?她和芳兒都是當年隨我嫁進王府來的貼身丫頭,繡兒不負其名,善於刺繡,芳兒則特別善於種花蒔草,進府後沒多久,芳兒便與我同樣陪嫁而來的總管陳福成親,而繡兒則一直留在我的身旁,說她一輩子都不要嫁,要伺候我到老。」 善於刺紉?載皓的心中開始浮起一些模糊的影像。 「繡兒自十四歲起就跟在我的身旁,雖名為主僕,實則情同姊妹。在我連續小產數次後,終於生下你那年,她還不到二十歲,卻自願代體弱的我,負起照顧你的責任。所以,在你五歲之前的生命裡,除了她是姑娘之身,無奶可餵你之外,繡兒真可謂比我這個額娘更像你的母親,就算是在乳娘餵你的時間裡,她也都牢牢的守在一旁,半為我這差點被奪走正室之位的主子看緊孩子,半則為她的確愛你、疼你。」 是的,經母親的提醒,腦中彷彿真浮上了一個身影,一個清脆的嗓音,不斷輕輕喚著:載皓、載皓、小皓皓,你要快快長大,為小姐招來更多、更多的弟弟、妹妹…… 福晉盯住一臉凝注神色的兒子說:「你有點印象了?想起來了?」 載皓輕搖著頭說:「很模糊,只有如霧般的身影,似風般的聲音,很像……很像……」他因想到了什麼,而不敢置信的打住。 「對我忠心耿耿,對你疼愛寵溺的繡兒,在你即將五歲的一個夜裡突然失蹤不見,她沒有帶走一分錢,沒有帶走半件衣裳,甚至連繡針彩線都沒動,就像股輕煙般突然不見了,你日夜哭著、吵著要找她,幾達半年之久,我也到處尋她,可是不論我怎麼找,就是無法發現她的行蹤。」 載皓知道故事一定還沒有完結,便以眼神催促著母親,希望她趕快再往下說。 「一直到七年後的初春,我才接到來自繡兒的一封信,在那封血淚斑斑的信中她說……,」福晉的雙眸蒙上一層淚霧道:「說她貧病交加,已瀕臨死亡,能夠與我共做一場主僕,今生算是值得安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稚齡的女兒,本來她是不欲揭穿這個秘密的,但因她去信江南已久,卻還不見老母小弟的回應,深怕一旦死後,幼女將無所依,因此才打破沉默,懇求我在她死後,把她的女兒接回府中,托請芳兒扶養。」說到這裡,福晉已流了一臉的淚。 「我看額娘重提往事,太過悲慟,還是改日再——」 「不,載皓,你讓我說,」福晉拭淨淚水,連做好幾個深呼吸,再接下去說:「可恨造化弄人,那信是繡兒於隆冬時便托人送來的,但當時我正攜蔚綠南下避寒,等我隔年春天看到信,循地址找去時,那房東說繡兒早已香消殞,幼女也被她的母親帶走了。」 「那額娘沒有繼續找嗎?照說繡兒既是您的貼身侍女,那家鄉八成也在同一處,早在她失蹤之時,您就可以循這線索找人啊?」 「你以為我沒有那麼做嗎?」福晉的雙眸望向遠方,彷彿思緒也飄回記憶深處一樣。「繡兒失蹤的一個月後,我就差陳福刻意跑一趟了,這才知繡兒的母親在兒子娶妻後,便隨兒媳搬離舊居,數度遷移,地址唯有繡兒知道,我們根本找不到她的母親;而繡兒顯然也沒有把她不在我身旁的事說給家人聽,不然顧老太太驚憂之餘,是一定會回外公家詢問的。」 「之後額娘並沒有放棄,仍繼續打聽繡兒母親及女兒的下落?」 「對,或許我這二十多年來的努力,也終於打動老天爺的心了,人世間事往往如此,強求半天,不一定會有結果,但偶然的因緣巧合,卻可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線索。兩年多前芳兒一位親戚到京城來找她,那五歲小兒繫在腰間的香包,竟和二十多年前,繡兒在端節繡給芳兒孩子的一模一樣。雖然有些匪夷所思,但芳兒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從未放棄尋找繡兒骨肉的希望,大不了,也只是再失望一次而已,想不到原本不抱太大期望的我們,這次竟然真的找到了。」 「額娘從未見過繡兒的女兒,如何肯定這次找到的人,就是正好的?」 「別忘了繡兒、芳兒和陳福都是我身邊的人,陳福一見那位酷似繡兒的女孩,便知道這回終於找到了。但我們同時也知道了好幾件事,包括她和外婆一直相依為命,過著並不算富裕的生活,為了讓外孫女不必面對他人質疑的眼光,顧老太太甚至不惜搬到完全陌生的杭州從頭來過。她的苦心,外孫女顯然全部明白,不然她也不會為病重而亡的外婆,賣身青樓了。」 「青樓?」載皓當然已猜到繡兒的女兒是誰,不禁霍然起身。 「那是她十七歲那年的事,所幸三天之後,即有人出高價為她贖身,但奇怪的是,那替她贖身的人卻不曾再去找她,而她也從不曾對任何人提起個中緣由。」 「當日的老鴇呢?既然人是向她贖的,她總會略知一二吧?」 福晉見兒子問得如此仔細,知道那全是因為他的確喜歡湘青的關係,不禁有些傷感,也深感慶幸,為他的必然失落傷感,也慶幸自己來得及阻止悲劇的發生。 「那間青樓因狎客為裡頭的姑娘爭風吃醋的關係,早在陳福到的兩年多前,就被人一把火燒光,死傷人數不少,老鴇與姑娘們也四散如風,不知所在了。」福晉停頓了一下,才輕聲問道:「載皓,你會看不起繡兒的女兒嗎?」 載皓迎上母親探索的眼光說:「額娘這樣問,豈不是太小看孩兒的氣度了?」 福晉至此才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現在你明白為何面對湘青,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了吧?」 「因為湘青正是繡兒的女兒,」載皓驀然瞇細眼睛,輕聲問道:「但額娘,您今天找我來的重點,卻還未提及。」 福晉表情一怔,緩緩起身說;「我早該知道我有一個絕頂聰明的兒子。」 「湘青酷似繡兒並不稀奇,因為她們是母女.但她又為什麼會貌似蔚綠呢?這問題的答案,一定也可以同時解開當年繡兒突然失蹤的謎團。」 「載皓……」 「南星……」 在他懷中的湘青突然蠕動了一下,嘴裡也不曉得嘟噥了一聲什麼,是人名嗎?由於正好和回憶中母親叫他的聲音重疊,載皓因而沒聽出端倪來。 他只是把湘青摟得更緊,為她拉好斗篷,並在洌洌的風聲中,重複那日回應額娘,也答允自己的誓言。 「湘青,我會愛護你、疼借你、照顧你,一生一世,永遠不變。」 第八章 避禍於西安,雖不致受聯軍鐵蹄蹂躪,但湘青仍心如黃連,身陷煎熬,恨不得能早日回北京城去。 除了強烈思念南星之外,蔚綠的轉變,也是她的另一樁心事。以前即使為婚事所苦時,蔚綠仍不掩其天真爛漫的個性,但自西遷到西安的別館後,她便如過了十五的月兒,一日日黯淡、消瘦下去,除了湘青,甚少與人攀談,過著類似自我封閉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