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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齊萱    


  邑塵捕捉到他唇邊的笑意與口氣中的親匿,頓覺心中流過一道陌生的羞澀感受,只  得嬌嗔道:「人家真的覺得很抱歉嘛,你還要取笑我。」

  那嬌羞的模樣看在從來便將她視為唯一對象的順心眼裡,由不得他不一陣心緒翻騰  ,於是立刻衝動的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柔荑。「邑塵,我怎麼會捨得取笑你,你根本不  知道你在我的心目中,是多麼重要的--」

  邑塵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承受不起如此熾烈火熱的順心,遂也搶在他說出心聲之前道  :「順心,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對我……對我很好。」

  順心聽她這麼說,就更捨不得鬆開手了,「那你可珍惜?可會慎重考慮我的提議?  」

  他誠摯的口氣和燙熱的手掌在在打動了邑塵,使得她終於抬起頭來,迎上了他深情  的擬視說:「順心,你明知道我一直都很珍惜你,想要在這世上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人來  做朋友,也從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找著了嗎?」

  邑塵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溫婉可人。「打從七成那年進學堂和如意結成好友,再認  識她的三哥起,就找著了。」

  「邑塵……」順心的眼中晃蕩著迷濛的情思,正想大膽的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親吻時  ,小偏廳門口已閃進一個人影來。

  「韋少爺,」寶善顯然已看到了順心慌忙鬆開邑塵小手的一幕,所以才會掩不住一  臉通紅兼喜色說:「太太要我送酸梅湯來,還有大娘特地囑咐我一定要端來的豌豆糕,  她說這是韋少爺最愛吃的點心之一。」

  順心笑容滿面的起身謝道:「瞧我,好吃之名竟遠播到你們家來了,寶善,待會兒  請你務必要幫我謝謝英大娘,就說我一定會把這一大碗豌豆糕都給吃完,我人在英國時  ,也的確常常想起她所做的美味點心。」

  寶善彷彿現在受稱讚的人是自己一般的笑得更甜了。「好,我一定跟她說,對了,  大娘還吩咐我要記得叮嚀韋少爺一件事。」

  「什麼事?」

  寶善拿著空出來的托盤,已經準備要退出去了。「就是待會兒要回去時,別忘了明  寶善一聲,我好到廚房裡去幫你拿大娘已經裝好約兩盒豌豆糕啊,因為她知道如意小姐  也很喜歡吃這糕點。」

  目送寶善踏著輕鬆的步伐離去之後,順心才回過身來跟邑塵說:「你們家裡的人對  我真好,連如意都考慮在內,待會兒看到英大嫂特地為她準備的豌豆糕時,還不曉得她  要開心成什麼樣子。」

  提到如意,倒勾起了邑塵一個疑問,「對了,你今天怎麼不邀如意一起過來呢?我  也有好些日子沒看到她了。」

  「她被爹禁足,不准出來。」順心折回座位,啜飲著酸梅湯說。

  「什麼?韋伯父不是一向都很疼她這個么女的嗎?怎麼會捨得罰她?她又做錯了什  麼事?竟會惹得令尊發那麼大的脾氣?」邑塵知道在韋家三兄弟五姊妹中,能言善道、  聰明機伶的如意,一向是最得父寵的女兒,風頭不但壓過她大娘所生的前四位姊姊,甚  至連順心都難以與她爭寵。

  「其實爹爹真正生氣的對象是信祥,不是如意。」

  「生信祥的氣?這我就更不懂了,信祥不是因春假才剛回來過,所以暑假便決定留  在日本多讀點書,說一旦完成學業,也好早日回來迎娶如意的嗎?他人既在日本,韋伯  父又如何生他的氣?」

  「還不是因為我大娘擅自拆了他寄回來給如意的信,發現裡頭充滿了「造反」

  的思想,「不敬」的言論,馬上告到我爹那裡去,結果你就可想而知了。」

  「我的天啊;」邑塵輕呼一曳說:「你先別說,讓我來猜猜看,之後你爹一走就把  如意給叫去,問她信祥懷此「謀反」的念頭有多久了?她以前知不知道這回事?若是知  道,又為什麼沒聽她提起過?是不是連她也被影響,也認同這種「殺頭」妄念了?」

  順心對她翹了翹大拇指。「你果然聰明,猜得八九不離十。」

  「那如意怎麼回答呢?」邑塵蒼白了臉問:「她總不至於會笨到因著一時的衝動,  而把咱們都服膺革命思想理論的事,也全給一古腦兒的說出來吧?」

  「放心,如意平時個性雖火爆熱辣,但碰上緊要關頭時,卻都懂得及時冷靜下來,  當然不至於做出那樣的蠢事。」

  邑塵方才鬆了口氣,便又立刻緊張的問道:「那韋伯父不會是要如意跟信祥解除婚  約吧?」

  順心聞言竟大聲笑開來,「你想到哪裡去了?會這樣想,就表示你還不夠瞭解我父  親,鄭家可是杭州首屈一指的大米商,官商相輔,自古始然,你想他會捨得斷絕這層關  系嗎?」

  邑塵斜睥著他,忍不住調侃道:「什麼官商相輔,我看是官商勾結才對吧?」

  「邑塵;」順心佯裝要抗議。

  邑塵連忙擺手道:「好,好,不踩你痛處就是了嘛,結果呢?」

  「結果就是我爹要如意依他所言約為一封信去規勸信祥,說年輕人一時糊塗難免,  只要不錯到底,隨時都可以改正,什麼「貴不貳過」、「回頭是岸」啦,說了一大堆;  這下換如意忍不住了,也不說她肯不肯照爹的意思去做,便先指大娘無權私自拆看她的  信,說那是極之沒有禮貌、沒有教養的行為,就像當街胡亂剝人衣服一樣,丟臉出醜的  絕不是被迫袒身裸體的人,而是那不注重他人隱私者。」

  聽到這裡,邑塵早已笑得快喘不過氣來了。「你說如意這話是不是故意的?

  是她聲東裡西,藉以轉移令尊封信祥這注意力的辦法?」

  順心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接下來客店便是一片呼天搶地  聲,大娘撲上去想打如意,爹爹不准她動手,結果她那一巴掌竟打到了本想過來勸架的  大嫂臉上,然後……」他苦笑著搖頭歎道:「你不會是其的想知道當時的場面有多混亂  ,一言以蔽之--慘不忍睹;風波好不容易平息下來之後,我爹就判如意為罪魁裯首,  罰她一個月不准出門。」

  「那信呢?」

  「一樣得寫啊,不過如意可「斟酌」行之,只要記得把他老人家的意思傳達到了就  成。」

  邑麈抿著唇直笑。「有時我兒得令尊近算是位中規中矩的好官,至少他不會搜竭人  民的膏血來供自身驕奢淫佚,比那些如狼似大的貪官污吏要好得大多了。」

  「但在朝廷已然腐敗的此刻,光是做一個中規中矩、奉公守法的好官,已不足以振  興時勢,不足以安置貧苦不是嗎?」

  「順心,」邑塵婉言道:「你又要辜負你的名字了,革命大業豈是一朝一夕可成之  事,我們既有心技人,就要有身當百難之街,為舉世所非笑唾罵的覺悟,縱使一敗再敗  ,亦要繼續冒險猛進;先讓你的心平順下來,你所做的事也才會有順心的一日,對不?  」

  順心不免有些羞慚的說:「邑塵,有時我覺得革命陣營內的女同志們,不論韌性、  耐力、細心都要比我們強大多了,你不就一向比我冷靜得多。」

  「少棒我了,此事需要大家群策群力,互補其短,這才是真正的相輔相成哩;對了  ,信祥的信內到底說了些什麼?竟然會惹起那麼大的風波?」

  「哪有什麼?你想內容若真正嚴重激烈的話,我爹還會只訓一訓如意嗎?說不定早  就找上鄭家去「共謀大計」了,」順心一口接一口的吃著豌豆糕說:「不過是提到了他  最近在幫一位同學搜集寫作的資料,並約略介紹了一下那位同學預計完成的書的內容。  」

  邑塵想了一下,知道這是順心有心試她。「他那位同學……」她瞇細了眼睛,再驀  然睜大道:「我知道了,他那位同學,就是在廣方言館學日文時結識的鄒容。」

  「對,」順心若有憾焉的笑道:「邑塵,你再繼續總明下去的話,以後我到你面前  來,就真的會有自卑感。」

  「瞎說,我就不知道這位素有「神童」之稱的同志計畫寫本什麼樣的書,聽說他今  年只有十九歲,對不對?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的確是一位少年英雄,記得以前信祥曾跟我提過,說鄒容十分崇拜譚嗣同先生  ,平時常把譚先生的遺像懸掛在座右,還作了一首讚美詩云:「赫赫譚君故,湖湘志士  衷。惟冀後來者,繼縱志勿灰。」所以現在他正計書寫一本號召革命、喚醒國人的「革  命軍」,理念上承譚先生的「仁學」,並旁徵博引盧騷的「民約論」、孟德斯鳩的「法  意」、約翰穆勒的「自由原論」,另外孫文的言行主張,黨人同志張繼、吳稚暉和信祥  等,更是他最重要、最切實的支助,等書真正完成付印之後,我一定想法子幫你寄一本  到檀香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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