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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齊萱    


  「原來如此,」載皓日上這麼應著,心內卻仍難免狐疑,「我聽韋龍說他這位幼女  年已十九,怎麼你又說「婚期猶早」呢?」

  「因為這位韋家未來的姑爺目前正準備赴東瀛求學,所以雙方便約定等他學成回國  後再論婚事不遲,這之前他已在上海的廣方言館學習了近一年的日文了。」

  日本;載皓首先想到的,便是今日下午才與自己暢聊過革命思想的妹婿關浩,他雖  為朝廷重臣之弟,父親生前又曾與自己的阿瑪並肩跟隨曾國藩打敗過太平天國,之後且  曾任兩江總督,蔚綠與他的婚事便是兩位父親在生死與共的戰旅中訂下的,但他的觀念  卻大大迥異於父兄。

  後來陰錯陽差,關浩不但因赴日本學醫,極力排斥這種由父執輩所約定的「肓婚」  ,且為早有意中人而在婚禮當天逃脫不見。

  然而在婚禮之日上花轎之人其實也不是蔚綠,而是額娘費了二十幾年心血才找回來  昔日貼身侍女與阿瑪私通所生下來的湘青。

  他這兩個妹妹相貌酷似,湘青在尚未被額娘尋獲前,一直獨居南方清苦過日,初入  府時,還曾令不知內情的自己驚艷。

  本來額娘是打算依湘青母親生前的心願,讓她永遠以著單純繡女的身份,在王府中  安樂過口的,誰知自小嬌生慣養的蔚綠在全家避衲於西安,得知皇太后已降旨要她與開  浩完婚時,竟不惜割腕,以示絕對不願嫁素昧平生,自己根本不愛之人的決心,讓額娘  差點就沒了主意,眼著著和親王府上下幾十日人,便都要因蔚綠的任性而招惹大禍了。

  那時在一旁幫著搶救回蔚綠性命的湘青本著報恩的心情,突然開口表示願意代蔚綠  嫁進關家,額娘也才終於對她揭露了其實她本來就是和親王府內大格格的身世。

  豈料由於關浩的逃婚,使得湘青不得不南下尋夫,這才發現原來關浩即為她所深愛  的那位誤傳已死的亂黨之人,只是他以前為掩飾身份,一直使用化名罷了。

  雖然兜了個老大的圈子,但早已被月老成上紅線的男女,終歸逯是要成就姻緣的。

  而若不是為了要讓他們兩人補度洞房花燭夜和新婚蜜月期,自己也毋需讓出新月園  而置身於此了。

  「公子?」見他半天不說話,她忍不住喚道:「公子?你在想什麼?」

  載皓回過神來忙說:「沒什麼,只是突然有些感慨罷了;朝廷年年送大批青年學子  赴外求學,原是指望等他們有所成之後,能回報朝廷恩典,為國效力,無奈在這些人當  中,偏多有思想扭曲之徒,受那孫文蠱惑,不論身在海外或回到國內,處處都與朝廷作  對,甚至發動暴亂,更添朝廷憂患,實在可惡;而據我所知,這批所謂「興中會」的亂  黨,又以旅日學生居多,但願韋龍未來的女婿,不是這種不忠不義之徒。」

  「公子認為這些人全都是不忠不義,是非不分的「狂徒」7」她的眼眸突然變得極  為幽深,臉色似乎也比剛才蒼白了些。

  「莫非姑娘另有高見?」

  「高見不敢說,但我雖為一介女子,對國家的關懷可不下於一般男兒,更何況國家  有難時,公子以為受最直接、最深刻傷害的人是誰?皇上嗎?皇太后嗎?

  或是朝廷內的文武百官?都不是,而是我們這些平平凡凡、辛辛苦苦、勞碌終日只  求溫飽的老百姓。」

  想不到方才遼溫婉嬌憨的她,現在會突然口出此言,載皓在震驚之餘,便也立即辯  解起來。「姑娘此言不嫌有失公允嗎?此次八國腳軍駐進京城,雖造成生民塗炭,但論  罪議處,莊親王載勳被賜自盡,端郡王載漪、輔國公載瀾遭革爵,永禁新疆,毓賢正法  ,英年、趙舒翹等人處斬,還有--」

  「看來公子是完全站在朝廷那一邊囉。」她的唇邊再度浮現一抹冷笑道,同時心中  也再現疑云:這名男子到底是誰?剛才似曾聞總督大人到,但她肯定他絕非總督大人,  光看年齡就不對。

  「我只是就事論事而已。」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妨大膽的把我的想法說給公子聽,你若不以為然,便當我是  在大放厥詞,聽了就算,」她偏側著頭想了一下後又說:「當然,如果公子覺得我的言  論過分偏激,那不談也行。」

  剎那間載皓真想向她透露自己的身份,阻止她發表「不當」的論調,但想再與她多  處片刻的期盼,卻突然強烈到令他驚異的地步,使得他終於出聲時,說的竟是,「姑娘  但說無妨,我願聞其詳。」

  她望著索性落坐,一副真的準備聆聽模樣的載皓,忽覺有些不安,但既成騎虎之勢  ,也就沒有臨陣脫逃的道理,便在小小的事中踱起步來,侃侃而談。

  「你剛才提到的那些皇親國威、高官重臣,我認為他們若非罪有應得,便是理該負  責,如果真要指出他們有什麼可憐之處嘛,恐怕至多也只能說是代罪羔羊而已。」

  「代罪羔羊?為誰代罪?」

  她轉身站定,盯住載皓,用著甚至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堅決口吻,以著「豁出去」  的氣勢道:「為那只知鉗制高壓、頑固驕奢、一意孤行、無知跋扈的慈禧老婦代罪。」

  「你;」載皓震驚而起,但她卻不挪不動,臉部表情亦無任何變化,毫無所懼。

  「公子剛才不是才說願聞其詳嗎?我這亦不過是在實話實說而已,況且這種心聲人  人皆有,只不過平常沒幾個人願將之宣諸於口罷了。」

  載皓握緊的拳頭緩緩鬆開,不明白平常自己最賴以為傲的冷靜個性,今夜為何會頻  頻失控,不禁訕笑的回座。「是我不對,姑娘請維紋說。」

  她突然投給他一朵略帶嘲弄意味的燦笑道:「謝公子。」

  載皓自覺無言以對,只能伸手做個「請」的手勢。

  「單就庚子之亂而論,起源雖為義和團焚殺京津教民與外人,但若非慈禧一意姑息  ,甚至召見賞銀,慰勉有加,朝中大臣又何至於紛紛設壇於邸中,晨夕虔拜,讓本來只  為少數別具居心的領導人,再伙合一批地痞流氓而成的義和團,於短短數年內便糾集了  無數來自農村的質樸人民,個個以為揮動大刀,就可救國救民,等一般愚民爭相附和,  其聲勢便益發熾熱,難以收拾了。」

  「他們信奉的神還真多,舉凡「封柙榜」與「酉遊記」裡的人物,什麼姜太公、諸  葛亮、趙雲、唐三奘、孫悟空、梨山老母、梅山七弟兄、九天獵女等,一般愚民無不崇  敬,我還聽過他們的咒語,什麼「快馬一鞭,西山老君,一指大門動,一指地門開,要  學武藝,請仙師來。」,什麼「北方洞門開,請出。鐵佛來,鐵佛坐在鐵蓮台,鐵盔鐵  甲鐵壁寨,閉往炮火不能來。」至於紅布罩頭,胸前掛八卦兜肚的打扮,就更加荒唐可  笑了。」

  有關義和團拳民的打扮和作為,載皓是均曾親眼目睹的,所以知道她描述的皆是實  情,但對於她瞭解之深,仍不免微覺詫異。

  「我是女子,所以義和團成員中最令我覺得反感的,便是初由老寡婦聚集少女數十  人設壇授法,謂四十九天術成之後,便能憑煽扇登高以轟雲端的「紅燈照」,那些十幾  歲的少女皆著紅衣褲,左手持紅燈,右手拿紅中或紅扇,全聽命於原名為黑兒的妓女,  也就是所謂的「黃蓮聖母」,後來甚至還有青年寡婦所組成的「青燈照」及乞丐參加的  「沙鍋照」。」

  她說到這裡,面容已帶哀戚,歎了口氣又甩了甩頭。「其實他們原本都只是普通的  老百姓,其行可鄙,但其情可憫,在我看來,他們雖可憐,卻不可恨,可恨的是當今顢  頇無能猶不思改進的朝廷。」

  「姑娘對時事既然如此明瞭,那應該也知道皇上已於去年底在西安頒諭變法,以求  切實整頓政事,以期國家漸致富強,並通令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  大臣及各省督撫就現在情勢,參酌中西政治,在兩個月內各舉所知,各抒所見;所以說  朝廷並非不想求變圖強啊。」

  「是嗎?那麼孫文於七年前上書李鴻章的救國四大原則,為何得不到任何反應?」  她馬上回頭逼問載皓,「康有為變法又為何只落了個百日維新,乃至戊戌政變的下場?  我想譚嗣同先生所言不差,中國要與昌,必得流血,而孫文所創的興中會,正是山一群  不怕流血的仁人志士所組成的;」她緩過一口氣來,更加冷靜的說:「如何?這和公子  以為的「不忠不義之徒」和「亂黨」,恐怕有著相當大的差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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