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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慕雲曦    


  亭子上盤腿而坐的是一白髮及地的老者,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雖睜開眼,但眼瞳渾濁,沒有焦距,顯然是個盲者。

  他低沉了一會,才緩緩低語道:「一真,你太聒噪了!你忘了有病人需要休息嗎?」

  「喔!」小和尚反應快速的摀住口,一雙黑眼骨碌碌的轉。

  「你今兒個上山去,可有聽到什麼消息嗎?」老者又問。

  「聽到什麼啊……」一真搔了搔頭,這才猛然想起,擊掌叫道:「對了!我聽販羊老伯家裡的那口子說,昨兒個早上,東突厥的可汗成親了呢!哦……不、不對,是納進了第三個妾,還是遠從大唐而來,真是夭壽失德喔!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孩這麼倒楣,嫁了一個老禿驢兼無惡不做的老色鬼。」

  「一真,什麼叫那口子,論輩分、年紀,你都該尊稱人家一聲大嬸。」老師父又訓道。

  「喔!我忘了嘛!都是老伯嘛!他這麼叫,我也跟著這麼叫,不知不覺就……就習慣了啊!」一真不以為意的直翻白眼。

  「你──」

  「哎喲!老師父,你就別訓一真了嘛!」一真耍賴似的挨到老師父身邊坐下,陪著笑臉道:「對了,老師父,剛剛一真提到那東突厥可汗提親一事,你……神色不太對耶!你是不是預測到什麼啊?」

  嘴角一掀,老師父笑了笑,「你倒是變得敏銳多了。」

  「當然囉!」一真趕緊逢迎、諂媚了幾句。「有老師父在,一真怎麼可能沒有進步呢!對不對?那……老師父,你剛剛的意思是……」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色慾薰心終將害人不淺。呵!有人死期近了。」老師父語露玄機。

  一真聽得是滿頭霧水,問號一大堆。

  「老師父,你說的這些話,分開來說,一真是懂得一點點,可是合起來呢?

  呵,不懂耶!」

  「時候一到,你自然會明白。」老師父將懷中的袖袋解開,取出一粒鮮紅的藥丸,吩咐道:「時辰到了。一真,你取這粒大魂丹給西廂房的女施主服下。」

  接過大魂丹的一真皺起了眉頭。

  「老師父啊!瞧他們兩人傷得這麼嚴重,尤其是那個男的,活得下去嗎?」

  「要死的就不會讓你給救了,快去吧!別叨擾為師的靜修。」老師父話一說完,果真閉目養神,不再搭理一真。

  一真尚有疑問,但見老師父一副「不願再說」的模樣他便曉得,就算是死纏爛打也沒辦法再從老師父嘴中套出一個字來。

  「也罷,送藥去吧!」

  昨兒個下午時,一真背了個竹簍,打算順著河流采野生山芋,好第二天一大早送進城換些米糧回來。由於一真和老師父是住在山崖底下,天黑的快,就在他預備打道回府時,驀然,前頭有重物落水嘩啦啦的響聲。

  他瞇眼一瞧,就在前頭瀑布底下那兒。好奇心極重的一真便不假思索的往前走去。

  就這一眼,可把他給嚇慌了!

  一名全身是血、狼狽不堪的男子向他走來,背上還馱著一個女的。這名男子步履蹣跚,隨時都有倒下去的可能,但那雙犀利的眸子卻比野獸還頑固。

  「你、你、你是誰?」面對陌生男子緩慢的逼近,一真只有不斷的倒退。「別……」

  負傷男子騰出一隻手伸向他,「救……她……」

  語畢,負傷男子就像一座山般「砰!」的倒在一真跟前。

  「喂!你別死啊!你倒是跟我說清楚再昏過去呀,喂──」

  人家都向他求救了,古道熱腸的一真豈有不管的道理?「啊!算我欠你們的好了。」

  一真丟下採到一半的山芋,回頭尋得老師父,這才將這一男一女安安穩穩救回靜心園。

  踏入西廂房,一真直接推門而入。床榻上躺著一位貌美如花的女子,沉睡的神情就像空谷幽蘭般,令人心醉神迷,只是,佳人遲遲未睜開眼哪!

  「真是一個美麗的女孩,教人看了捨不得移開眼,莫怪乎那名男子拚了命也要將你救起來。」

  一真將藥丸稀釋在茶水裡,再一點一滴緩緩餵入女子的口中。

  「快醒來呀!好讓我知道你和那名男子是什麼身份,又為了什麼事而掉落懸崖,弄得如此狼狽呀!」

  好好看哪!原來美人就長得這麼一回事,真是令人賞心悅目。

  看著看著,一真便又神遊太虛起來。倏地,床上的美人動了動,他連忙正襟危坐,一顆心也莫名的緊張起來。

  「美人……」不對,太失禮了。一真連忙改口道:「姑娘,你醒了?」

  床榻上的美人螓首搖了一會兒,囈語道:「咿……咿……」便再度沉睡,蒼白的臉蛋上卻多了兩行淚。

  一真感到極度失望,心想:這美人一時半刻是醒不了了,不如去看看那男子。

  心念一打定,一真立刻來到隔壁房。那名男子看得見的傷口全讓他包紮好了,他一臉死灰樣,若不是微弱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他會立刻很好心的替他挖塊墓穴,讓他入土為安。

  「喂!你聽到我說的話了沒?不管你有沒有聽見,記住,你可得撐下去,別死呀!萬一你死了,美人醒了過來,我上哪兒去找個一模一樣癡傻的你還給美人呀?」

  見床上男子毫無動靜,一真挨近他耳邊,放大聲嚷嚷著:「喂!你聽清楚啦!

  不準死、不準死!聽到沒有。」

  已過兩日,昏迷中的一對男女依舊毫無進展。第三天清晨,一真上山回來後,按捺不住緊跟在老師父身後,不論如何,他今天非要拗出一個答案來。

  「老師父,你老是說該醒來就會醒來,可是,都第三天了,他們怎麼還沒醒?」

  老師父仍是緊閉著雙目,神秘的笑著。「一真,不管你怎麼問,我還是只有那句話。」

  「老是這樣。老師父,你真是討厭啦!」一真不開心的噘起嘴,說道:「可是那男子傷得那麼重,你還是只有這一句話。」

  「不,多了一句。」

  「哪一句?」一真興致勃勃的問。

  老師父長歎一句,「唉!盡人事聽天命。要死要活,全看他的執念如何了。」

  「這麼說……他很可能會……死翹翹囉?」一真覺得失望,潛意識不希望見到美人傷心的表情。

  就在一真歎氣之際,西廂院傳來東西摔落地的聲音,並夾雜一聲輕微的女聲。

  「快。一真,那位姑娘已經醒了,你快去看看。」

  「是。」

  一真拔腿就跑,快步奔進西廂房,一推開門便看見美人半趴在地上,正努力的要爬起來。一真見狀,趕緊上前攙扶。

  「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著哪兒?」

  這是哪裡?衛書嫻抬起眼,泛著水光的瞳眸中,倒映著一位模樣清新的小和尚,頓時,她傻了。

  尚未理出任何思緒,一真已將她攙扶至床上坐著,並叮嚀道:「你才剛醒過來,身子虛得很,不要隨便下床,要多多休息才是。」

  「一真說得對。姑娘,你撿回一條小命,是該好好休息。」跟隨著一真身後進來的自然是老師父,只見他腳步輕快的邁入房內。

  一真?

  衛書嫻茫然的望著眼前陌生的兩人,腦海迅速翻騰著。她記得尹闕抱緊自己一塊兒跳下斷崖,他似乎使勁了全力,緊緊的、緊緊的擁著她,再加上快速往下墜的壓迫感,讓她害怕的都要窒息了,而後,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她隱約瞥見急湍的河流。

  然後呢?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衛書嫻惶恐的捉住自己的衣領,這句話輕的彷彿是在問自己,也像是在詢問眼前的兩人。

  「姑娘,是我和老師父救了你和那位……呃,公子,一塊兒到園內休養的。這裡的環境很清幽,你可以安安心心、無憂無慮的將身子養好。」一真善意的解釋,期望給衛書嫻安心的感覺。

  公子?莫非──衛書嫻倏地瞪大了雙眸,一把揪住一真的雙臂,顫巍巍的問道:「在哪裡?他在哪裡?帶我去看他,帶我去!」

  一時情緒過於激動,衛書嫻立刻感到一陣昏眩,感覺快喘不過氣來。

  一真及時扶住了她,勸道:「姑娘,你身子還這麼虛,不能過於激動,你還是先歇著吧!」

  「不……」衛書嫻仍在掙扎著,像尋求浮木般緊扣著一真的手不放。「我不要……躺下,帶我去,帶我去看他,求……求你……」她喘息著哀求他。

  「老師父。」一真回頭尋求老師父的意見。

  「帶她去吧!」

  一聽到這句話,衛書嫻喜極而泣。「謝謝……謝謝你們。」

  在一真的攙扶下,衛書嫻方能拖著極虛弱的身子來到隔壁房。當她一眼瞧見一臉死灰的尹闕一動也不動的躺在床上時,她差點暈過去。

  她顫巍巍的走到床畔坐下,輕柔趴在尹闕胸膛上,隱約聽見他心房跳動的聲音,「咚、咚、咚」的,她欣喜的落下淚來。

  她柔聲喚道:「我聽到了,你還活著,尹闕,你還活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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