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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米亞    


  似乎是巴不得有這句話,鄭少纂飛也似的跑出護理站。

  嚴降昊笑笑,將病歷中需要注意的事交代了護理站人員,又跟她們閒聊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可能是時間耽擱的原因,他看到換好便服正要回家的方澄雨。

  她穿著一件稻禾色的窄腰絨襯衫,咖啡色長褲,同色短靴,一身秋色,原本跟同事有說有笑,一旦看到異性,笑容立即變得生澀靦腆,典型的尼姑學校症候群。

  直接約她?

  不,她不像那種一約就點頭的人。

  那麼,找個藉口吧。

  嚴降昊再度揚起那抹久經練習的溫柔笑臉。「下班啦?」

  「嗯。」

  「對了,我想請問一下這附近哪裡有較大的唱片行。」他知道她最大的嗜好是聽音樂,類別不限,曲風也沒有特定的走向,喜歡的樂團是英國的Suede及日本的X-JAPAN。

  果不其然,方澄雨眼睛一亮!「嚴醫師也喜歡聽音樂嗎?」

  「從讀書開始唯一的嗜好。」他注視著方澄雨的表情變化。「來台灣後,因為路不熟,好久沒買新唱片了,今天中午的時候聽了一下廣播,發現很多歌都不錯,原本想直接問鄭少纂哪裡有唱片行,可是她好像有事,走得很急。」

  方澄雨一臉恍然大悟。「難怪,剛才在轉角時碰見,看到她用跑的離開。」

  「所以,」他瀟灑一笑,「能不能請你畫張簡圖給我。」附近的路很複雜,根本不是一張簡圖可以標示出來的。

  「嗯。」她略感為難的蹙了一下眉心。「我帶你去好了。」

  嚴降昊微微一笑——他是以退為進,但沒想到她這麼快就掉進陷阱。

  「不會耽誤你嗎?」體貼別人是一個好醫師應有的行為。

  「不會的。」她衝著他一笑,「等我一下,我先打個電話。」

  他看到她走向櫃檯,撥了號碼,低聲說明要晚點回家,對方大概也是在交代些什麼,只見她拚命的點頭。

  看樣子,家人很關心她呢。

  這也是當然的,她是被護長大的溫室小花,禁不起風吹雨打、朝露濃寒,他當然不會做那陣打亂生活的風雨,那太明顯,他要她只能自己舔傷,不許她被別人同情。

  讓她自然凋零……面對無人的長廊,他露出一抹殘酷的笑容。

  ***************

  秋日的街道顯得十分颯爽。

  日漸西沉,天邊紅雲翻滾滾,行道樹已由夏季的鮮綠轉為褐黃,紅磚道上滿是風乾落葉,景致十分宜人。

  嚴降昊與方澄雨走在人行道上,相較於另一側的車水馬龍,兩人顯然悠閒多了。

  大小路上車子好幾個彎後,他終於看到一家連鎖唱片行的招牌,距離大概在一百分尺之外。

  「就是那了。」她看起來十分快樂。「嚴醫師喜歡聽哪種音樂?」

  「很多。」他故意投其所好,「像是Suede那種實驗性強的音樂,或是在J-POCK中承先啟後的X-JAPAN都很喜歡。雖然後者已經解散,自殺的吉他手也不可能再復生,但是好音樂是歷久彌新的。就像貓王、約翰藍儂,過世那麼多年,但卻從來沒有被人們遺忘過,所以我想就算經過二、三十年,一定也還有聽X-JAPAN的人。」

  方澄雨笑了,高興的模樣一如每個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一樣。「我也是這麼想的。」

  魚兒……上鉤了。

  比億想的要簡單多了。

  於是,他們繼續聊著音樂,從中文說到西洋,再從西洋繞到東洋,當然也包括了許多演奏及歌劇作品。

  他看得出來,她是真的很喜歡音樂。

  當然,他也慶幸自己的準備功夫做得十分扎實,各式樂評說起來頭頭是道,聽得她眼神灼亮。

  終於,他們與唱片行只有一街之隔了。

  方澄雨揚起一抹達成任務的快樂。「到了。」

  「你好像很高興。」

  「嗯,因為我……」

  「因為你怎麼樣?」他微笑,鼓勵她再說下去。

  她的聲音突然小了起來:「我、我……一直想跟你道謝,可是鄭少纂都在你旁邊,我、我怕突然衝上去道謝會給你帶來困擾,所以,我想,呃……就是……」

  嚴降昊懂她的意思了。

  她會主動陪他出來是因為她想跟他道謝。

  這倒是讓他有些啼笑皆非。

  方澄雨見他不語,連忙道:「我平常在這買唱片,老闆是中盤商,價錢上便宜很多,所以我總是繞路過來買。」

  他還在玩味上一個問題,沒想到她馬上又有驚人之語——為了便宜幾塊而繞路過來買?

  據他所知,方家的經濟環境不錯,不知她怎麼會像個小猶太似的?

  於是,他明知故問:「你需要負擔家計嗎?」

  「不是,只是、只是……」她突然有些結巴,「能省則省……而已。」

  他莞爾一笑。「看不出來你這麼精打細算。」

  「像主婦對不對?」她看起來有些洩氣。「家頤常說我未老先衰。」

  「不會,節儉是美德。」

  「真的?」

  他微一笑,點了點頭,幾乎是在瞬間,他發現了這次的微笑在他的掌握之外——他原本沒打算要對她笑的,卻因為她的樣子太有趣而失去控制。

  所幸,她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笑著告訴他,號志燈剛剛轉換,他們可以過馬路了。

  唱片行中音樂放得震天價響,裡面大把大把的學生,有的在試聽、有的一片一片拿起來看,又一片一片放回去,有的則是拿著兩片CD一臉左右為難,顯然在經濟壓力下已陷入天人交戰。

  「以前我也常這樣,尤其是強片齊出時。」方澄雨笑說:「掙扎再掙扎,不猶豫二、三十分鐘沒辦法下決定的。」

  「是嗎?」

  「嗯。」她絲毫沒注意到他的表情有什麼不對。「因為還是學生,一次買太多會有罪惡感。」

  「罪惡感?」這對他而言倒是個新鮮的名詞。

  她坦蕩蕩的看著他。「是啊,沒在工作,拚命買東西,感覺很奇怪。」

  他再度微笑了,真是有趣。

  到底是中國人的敦厚天性在浮華世界中再度復活,還是在教會學校成長求學的她被教育得太徹底?

  他認為錢之所以為錢,就是要人花用,而不是要人儲存。

  中學以前,他坐著私家房車上下學。

  十五歲進入哥大,嚴降昊旋即在上西區的雙塔公寓租下一個大單位,緊鄰公園大道的高樓,一開窗,中央公園的景色一覽無遺,秋風冬雪盡入眼中,極賞心悅目。眾鄰居包括多位知名影星,諸如戴安基頓、達斯汀霍夫曼等等,而歷代有名住戶則以瑪麗蓮夢露及馬克斯之屬為代表,星光如此燦爛,價格之高,亦可見一斑。

  錢,身為嚴家唯一繼承人的他有的是,只要是能用錢買的,他就一定買得起,但他真正要的卻是散盡家財也換不回的。

  他握緊了拳頭,正不自覺的回溯到昔日陰影的時候,卻感覺到有人正在搖著他的手臂。

  他回過神,看見方澄雨一臉擔心的神色。「嚴醫師,你還好吧?」

  「唔,沒事。」

  她微微一笑,沒再追問。「我們出去好了,這裡太吵。」

  出了唱片行,紅雲已然不見,天空是灑潑整頃墨汁後的結果,深得像是要將人吸進去般的黑色。

  他看著她的側臉,仍是一派的真摯坦然。

  風很大,她的髮絲在風中翻飛。

  ***************

  嚴降昊對自己的耐性一向十分有把握。

  他懂得循序漸進的道理,亦懂得不能過分迫近,「心細」是古往今來成功的必備條件。

  就拿方澄雨來說好了,他跟她當了一個多月只打招呼的普通同事,直到秋季來臨,他才找機會請她幫一次忙。他的目的當然不是買唱片,而是在不經意氣氛中與她更接近一些。

  從唱片行出來,他沒趁勢約她一起吃個飯或是看場電影,只禮貌的說要送她回家。

  車上放的是澄雨喜歡的唱片,他們繞著音樂,聊得很愉快,直到方澄雨請他停車時,他才故作驚訝地說:「我就住過去一點。」然後,他指著視線所及的一棟大樓說:「就是那兒,我住十七樓。」

  那是附近有名的單身大廈,每棟都是臥室、客廳、陽台、衛浴各衛的形態,二十多坪,打的是都會單身男女的市場。

  她一怔。「你一個人住?」

  他含笑以答:「是。」

  「有朋友住附近嗎?」

  他根本沒有朋友。

  他的時間很寶貴,不可能浪費在交朋友這件事情上。

  面對她清澈的眼神,他面色不改地回答:「我的朋友全在美國。」

  「這樣,萬一生病的話不是沒人照顧你了嗎?」

  嚴降昊原以為她會問他寂不寂寞之類的問題,沒想到她會冒出這個答案。這倒讓他有點意外。

  他莞爾。「不愧是護士,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

  她又笑了,很不意思的模樣。

  隔日,他們在醫院的西廊遇見,一向低頭走過的方澄雨居然主動向他打招呼,顯然,他的獨居消息已開始有了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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