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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迷蝶 甫獲自由的哈比像只沒頭蒼蠅般橫衝直撞,四周交通登時大亂,尖叫聲、怒斥聲、喇叭聲、煞車聲,聲聲入耳,響徹雲霄。 「他媽的該死的狗!」 林子恩心下大怒,鷹隼般的眼睛裡閃射出陰鷙難測的目光,他熄火停車,準備親自出馬將哈比逮回來。 這狗東西要有個三長兩短,它主子會哭死的!語眉是他最珍愛的人,他無法原諒自己讓她心碎流淚。 若非為了她,擺脫哈比他是求之不得,怎麼可能特意去抓它回來? 哈比被困在車水馬龍的通衢上,惶惶然不知所措,它乾脆一屁股坐在馬路上,等待好心人士伸出援手。 迎面飆馳而來的機車騎士看到一隻肥狗橫亙在十字路口,為了避免輾斃它,他急將野狼一二五打斜轉向,在間不容髮之際閃過哈比,卻連人帶車摔倒在地。 「畜牲,你找死!」 跌成狗吃屎的騎士一躍而起,取出機車大鎖,殺氣騰騰地衝過來,準備好好教訓害他差點去見閻王的狗東西。 緩步來到事故現場的林子恩裝成事不關己的路人,好整以暇地等著看哈比被人狠揍,樂得閒做壁上觀。 「住手!別欺負小狗。」 身形苗條的女子撥開人群,越眾而出,疾奔到哈比身旁將它毛茸茸的狗頭攬在懷裡,不讓怒髮衝冠的騎士用大鎖把它砸成肉餅。 撿回一條小命的哈比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女子掌心,感謝她的庇護。 林子恩眉毛一挑,台北人不是只掃自家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嗎?這位多管頭事的女子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啊? 他興味十足地打量那女子,她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襯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褲,破了幾個洞的布鞋,這身打扮真像一級貧戶。 不過,襤褸的衣著卻無法掩蓋她絕美的風姿,雪嫩的臉龐被盛暑的陽光曬得霞紅,素淨的容顏嬌柔無限,眉目如畫,但容色甚是憔悴。 「讓開,不然我連你一起打喲!」 無憐香惜玉之心的騎士粗聲惡氣地罵道:「這只沒長眼的畜牲害我差點摔死,我非打爛它不可!」 女子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既然你沒摔死,就別跟它計較吧!大人不記小人過,便何況是小狗之過呢?」 這句話不就是繞著彎罵他是比小人還不如的人渣嗎?騎士氣得臉色焦黃,雙手顫抖,「你欠扁喲!再不讓開我就不客氣了。」 女子不去睬他,緊摟著哈比不肯退開。 騎士忍無可忍,「啪」的一聲,他毫不客氣地用大鎖砸打哈比,凶器卻落在女子柔皙的手背上,晶瑩的雪膚隨即染上刺目的殷紅,教人看了打心底泛疼。 見她痛得眼淚汪汪,卻咬住下唇沒有叫出聲來,林子恩心中一慟,這種堅決捍衛哈比的神情,他只在語眉臉上見過。 這女子一張瓜子臉兒才巴掌大,比語眉的心型臉蛋略尖,她沒有語眉烏溜溜的靈動妙目,但當她抱著哈比時,他詫異地發現兩人氣韻神貌十分雷同,她簡直就像年紀小著兩歲的語眉。 衝著這一點,他就不能讓人欺負她。 林子恩抓住騎士的衣襟,喝道:「你再傷人,我就把你解送警局!」 騎士反問他,「是這隻狗闖禍在先,你憑什麼送我去警局?」 林子恩嘴角微微咧了,揶揄奚落他,「狗不是人,既不能享受權利,也不用負擔義務,法院會將狗判死刑定讞嗎?」 騎士大怒回嘴道:「這隻狗妨礙交通安全,它該死!」 說完,他又想痛扁哈比,女子抱著它躲到林子恩身後。林子恩護住她,冷冷笑了起來,「你大可把哈比抓到警局,若要槍斃,還是要它坐電椅,悉聽尊便。就算它上了斷頭台,也不能抹煞你打傷這位小姐的事實,你以為傷害罪就不用坐牢嗎?」 騎士就算多長出十張嘴,也決計辯不過林子恩這種舌粲蓮花的訟師,何況他不諳法令,更加不是林子恩的對手。 震懾於對手凌人的氣勢,他知道再待下去也討不回公道,只好悻悻然離開,周圍看熱鬧的人群也逐漸散去。 林子恩扶起抱著哈比的女子,自然而然地說:「上車吧!」 女子踩著細碎的腳步,乖順地跟著他走,一句話也沒多問,好像她生下來就該聽他的話。 哈比嗚嗚低吠,提醒她不要被人面獸心的喪門星給騙了,這人斯斯文文的反相下,可藏著全世界數一數二的毒辣心腸呢! 女子恬靜地柔笑,完全沒感應到哈比的警告之意,它無可奈何地翻翻白眼,又是另一個笨主子! 信任林子恩,這是陌生女子和關語眉另一個奇異的共通處。 第三章 「你叫什麼名字?」 這是再尋常也不過的問題,林子恩口氣又不見得如何咄咄逼人,女子卻如同驚弓之鳥,惶懼的眼神似乎想落荒而逃。 「我……我……」 女子苦苦思索,試圖想起自己的名字,偏偏腦袋裡一片空白,她竟是連自己姓啥名啥都記不起來。 出於下意識的,她纖細的手指撫摩著頸項上的金鎖鏈。林子恩順著她的眼光看去,瞥見她脖子上的金鎖鏈時,不由得驚疑交集,那不是語眉的長命鎖嗎? 駕駛人分心的結果,跑車險些衝入對向車道,他急轉方向盤,「吱」的一聲,輪胎因高速磨擦爆出絲絲火花。 「好痛!」 女子猝不及防,額頭撞在擋風玻璃上,光滑細緻的肌膚多了一處紅痕。 「要不要緊?」 林子恩敷衍地揉揉她額角紅腫的淤傷,導入正題道:「我想瞧瞧你的金鎖鏈。」他此話雖是請求,卻帶有幾分命令的味道。 女子微一遲疑,依言取下金鎖鏈,遞給他。 林子恩將金鎖鏈翻來覆去查看,這條金鎖鏈和語眉從小戴在身上的那一條不論式樣、成色、重量都分毫不差,顯然出自同一設計師之後。 語眉的長命鎖是她母親於敏的遺物,於敏只生了一個女兒,換句話說,此鏈只應語眉有,這女子的金鎖鏈從何得來? 饒是他自詡為「智多星」,此刻卻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半點頭緒,看著金鎖鏈表面上的名字想必她叫何琬瑩。 何琬瑩螓首微側,秀髮垂瀉而下,披在肩上,泛著淡淡的自然光澤,她咬著嘴唇迷惘地答道:「我……叫何琬瑩嗎?」 林子恩眉頭一皺,這算哪門子答案呀?哪有人連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如果她不是存心騙人,就是得了失憶症。 在科技掛帥的二十世紀,對吃法律這行飯的人而言,廣泛地涉獵各行各業的知識遠比能將法條倒背如流更重要,林子恩是叱吒風雲的大律師,一向博學宏覽,常識之豐富自不在話下,失憶症的成因難不倒他。 審視何琬瑩清秀姣好的容顏,他判斷她最多只有二十出頭,正當韶華,可能比語眉還小著兩歲,尚不到罹患老年癡呆症的年紀。 況且,老年癡呆症的患者不只記憶力減退,也會出現言語遲鈍、辭不達意的退化病徵,方才見她和騎士在十字路口槓上,說起話來條理分明、辭氣鏗鏘,哪裡像是腦力不及格的癡呆女?他剔掉罹病的可能性。 他最近看過一則醫學報導,最新的研究發現倘若患者頭部遭受重擊,傷及大腦右半葉掌管記憶力的視丘,會使得患者在一夕之間,完全忘了過去的種種,包括自己的姓名生辰,都不復記憶。 何琬瑩漂亮的小腦袋端端正正地長在光潔白皙的脖子上,看不出有受過外傷的痕跡,應該也不是因此而導至失憶。 擘肌分理地剖析到這個地步,只剩下最後一種可能,那就是這個女人根本沒有失憶,說什麼忘了姓名全是騙人的。林子恩劍眉微皺,不像呀!他在爾虞我詐的法界打滾了八年,識人之明不但有,而且還不少,對方有沒有說謊,多半一看便知。 這女孩目光和正、舉止嫻雅,顯然來自良好的家庭,她對哈比施以援手,渾身充滿了道德勇氣,怎麼看也不像騙吃騙喝的女老千。 這千頭萬緒的狐疑不知從何解起,他決定放棄,她是落難仙子也好,是索命羅剎也罷,他都不想瑛渾水。 將金鎖鏈物歸原方,林子恩不帶感情地說:「你家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何琬瑩苦苦一笑,黯然的道:「我沒有家。」 林子恩問道:「連朋友也沒有嗎?」 何琬瑩又搖了搖頭,目眶微濕,淚光盈然。即使有朋友,她也記不得了,天地之大,竟無自己容身之處,霎時之間,她湧起放聲大哭的衝動。 人又不是水簾洞的野猴子,怎能可能無父無母、親戚朋友一概從缺?難不成她從石頭裡蹦出來嗎?林子恩認定她是蓄意欺瞞。 這來歷不明的女子接近他,一定別有所圖,雖然她看起來不像善玩手段的蛇蠍女,律師的本能還是讓他對她保持高度的警戒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