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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孟笛 「小姐,你、你這兩年太苦了自己——」春纖憐惜地低喊了一聲,現在她終於知道潔霓為什麼總是調皮成性,專做些古靈精怪的事,嘔得人又氣又笑,更讓人摸不著、也猜不透她心裡的想法,原來一切都只是掩飾她自己心中的傷痛和苦惱,潔霓這兩年竟是在苦中作樂、強顏歡笑。 潔霓沉默了一陣,又抬起了頭,她天生就是樂觀開朗的性格,婚事雖不如意,但她反正也不是立刻就要嫁,明天的問題明天再設法搪塞,至於眼下嘛,能快樂一分是一分,於是她又恢復了笑臉,對著春纖說:「好好兒的,說這些做什麼?將那個盒子拿過來,我瞧瞧應家這回能送什麼新鮮東西?」 「真要評論起來,應少爺人是不錯的,對小姐也很好,」春纖只有說些浮言盡量安慰潔霓。「三天兩頭就著人送禮來,他這趟人到廣西去,都還惦著你,讓人先送了禮物來。」 「啊?這、這不是瑋桓送來的禮物,」潔霓已經打開了那只包裝精緻的錦盒,裡面是一張字帖和一個小一點的螺甸盒子。「是他!是他送的。」 「他?」春纖湊過來一瞧,忍不住也叫了起來。「文相公?竟是他送來的禮物,真叫人想不到。」 潔霓取出螺甸盒子,看了看,這只盒子做工極精巧,盒子的材質是漆器,但盒面上卻取各色貝殼仿玉一般的琢磨過後,宛如彩色的薄玉片似的,再拼貼出兩隻蝴蝶繞著一叢芙蓉的圖案,難得的是這只甸盒比手掌略小,但是拼花的圖案卻是清清楚楚,一絲一縷無不肖似。 「螺甸盒子可是見得多了,卻沒見過這麼精巧的,」春纖衷心讚歎。「不知道裡面還有什麼?」 一句話提醒了潔霓,她伸手想打開螺甸盒,這才發現盒蓋上扣著一隻銀鑄的九連環,必須解開這只九連環才能打開螺甸盒,潔霓心中微感驚異,先放下了盒子,再回頭去看那張字帖,只見上面寫著: 名帖已贈令兄,區區微物聊奉妝台,以謝前日素手奉茶之恩,卿明慧過人,兼有『偷龍轉鳳』之能,九連環鎖諒亦妙手輕解。 長安文翌軒沐身謹拜 「哼!」潔霓冷冷地哼了一聲,這人竟如此狂傲無禮,居然送了這只螺甸盒來向她挑戰,九連環鎖雖然號稱天下最難開的鎖,可也未必難得倒她,自小她就最喜歡解各種式樣的九連環,至今還沒有難得倒她的九連環。 「小姐,人家是向你下戰書哩。」春纖暗暗好笑,聽說這位文翌軒相公是京師神策軍的統帥,更是皇上親口御封的「龍驥將軍」,可是怎麼個性就像孩子似的,老和潔霓鬥氣,一點虧也不肯吃。 「小小一隻九連環,就想難倒我了?」潔霓賭氣著說。「拿過來,我立刻就解開讓你瞧瞧!」不料一拿上手,才發現這隻銀鑄的九連環非比尋常,極是難解,潔霓連用了好幾種方法,連第一個環扣都沒有解下來,她停了手仔細地研究起這只與眾不同的九連環。 「很難解嗎?小姐。」這下子連春纖也詫異了,潔霓聰明機敏一向是她最佩服的,解九連環對旁人或許很難,可是無論如何難解的九連環,潔霓只要上手不消片刻就能解開,從沒見過她有哪一回像今天這麼皺眉沉思。 「好一個文翌軒,真有本事!」潔霓發狠地說。「我就不信解不開這區區九連環。」 「小姐,別太勞神了,只不過是個玩意兒,」春纖勸著潔霓說。「要是真的解不開,乾脆丟開手算了。」 「不!我才不信會輸給文翌軒這混小子,我非將它給開了不可。」 看著潔霓聚精會神地研究著那只九連環,春纖搖了搖頭,她知道潔霓一認了真,什麼都擋不住她,現在潔霓是下定了決心,解不開這只九連環,她是絕不會罷手的,看來這文翌軒送來的這一隻九連環,不只鎖住了他送來的螺甸盒子,更緊緊地鎖住了潔霓的心。 ****************** 兩個月的時間匆匆而過,春去夏來,一轉眼間就是綠蔭蟬鳴的盛夏了,一大早連府花園裡就響起了「啁啁啾啾」的鳥鳴聲,鶯啼婉轉,別有一番情趣。 潔霓因為微染風寒,養了幾天病,心裡怪悶的,這天才覺得好些了,一個人走到花園中散散心,她出了繡樓,往月牙湖一帶走來,繞過湖畔一座假山,迎面一株大杏樹,花已全落,葉稠蔭翠,樹梢上還結了許多頭子大小、半青不熟的小杏子,潔霓仰面看著杏樹,心中略微感傷,默默想著:「才不過病了幾天,就錯過了杏花的花期,不知不覺竟已『綠葉成蔭子滿枝」了。」 潔霓一邊想著心事,一邊隨手摸出了那只困擾她已久的螺甸盒子,又開始解起那特別打造過的九連環,這兩個月來,她總共換了不下兩百種方法,無奈這只九連環還是紋風不動,連第一隻連環也不曾被解下來。 「哼!故意弄這東西來難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潔霓對著那只九連環低語著,最早幾天她解不開,也著實發過幾次脾氣,現在日子久了,解九連環彷彿成了一種習慣性的消遣,她倒不急著解開它,反而養成一個習慣,閒來沒事就拿出九連環來把玩。 而每當她把玩著這只純銀九連環時,心上眉尖總是時隱時現,在她還來不及壓抑時,倏然浮起一個挺拔儒雅、英風颯爽的人影,攪得她一縷芳心紊亂如麻,理不清、拋不下,恁添許多閒愁。 「這只九連環鎖不過只有九個環扣,就已經如此難解,」潔霓自言自語著說。「可是我心底的結何止百環千扣,又該怎麼解呢?」 「咦?小姐,原來你在這裡,」不知什麼時候,春纖笑嘻嘻地從樹叢深處冒了出來。「教我找了半天。」 潔霓臉上微現忸怩神色,有些心虛,怕春纖剛才偷聽到她自言自語的一番話,「有什麼事找我?」 「我是替小姐端藥來了,」春纖手捧著一杯藥盞,關心地說。「快趁熱喝了罷。」 「唉!我都好了,還吃這苦死人的藥做什麼,」潔霓嘟著嘴,不悅地說。「我不吃,你端下去。」 「小姐,才好了些,再吃一、兩劑藥就好了,」春纖婉言相勸。「要不然回頭病再復發,可就難治了。」 「哪裡這麼嬌貴起來,死不了的。」 春纖明白潔霓心裡煩躁,換了輕鬆的語氣說:「死當然死不了,要不然人家來解你心頭的『百環千扣』,豈不白跑了一趟嗎?」 「春纖!這些混賬話是哪兒聽來的?」潔霓微嗔著說。「混說一通!」 「喔,這原來是些混賬話嗎?」春纖暗暗好笑。「我也不知道,剛才聽小姐一個人在這兒念了一大篇,還以為是『好話』,才特地記下幾句。」 「你!這鬼丫頭,愈來愈沒大沒小了,」潔霓轉過臉去,隔了一會兒才說:「好吧!將藥盞給我,我喝了,你就走吧,少在我面前礙眼,淨說些討人嫌的話。」 春纖服侍著潔霓吃了藥,才笑著說:「好小姐,知道你心裡悶氣,不如這樣吧,今天天氣也好,咱們出去逛逛,給你解解悶,如何?」 「上哪兒去呢?到處都是人擠人,怪膩的,」潔霓卻是有點意興闌珊。「再說揚州城從小逛到大,哪裡沒去過,還有什麼沒見過?算了吧!」 「我知道小姐身子才剛好,也不便到昇平坊、崇仁坊這些熱鬧去處,人多氣雜,怕不熏壞了小姐,」春纖笑著說。「依我說,咱們倒是換上胡服,騎了馬到南郊的瘦西湖逛一圈,豈不神清氣爽?病也好得快,心情也開朗。」 「瘦西湖?」潔霓一聽是換胡服騎馬這等好玩的事,心思也活動了起來,她一時間沉吟著。「那兒的風光倒還好,就是遊人太多了點……」 「放心,小姐,我都打聽好了,」春纖千方百計只想讓潔霓再恢復開朗活潑的神情。「聽說瘦西湖後山新建了座道觀叫什麼『絳雲觀』,那兒的素齋席好極了,咱們去吃一回吧。」 「我說呢,你這鬼丫頭怎麼這麼熱心慫恿我出去玩哩!原來是自個兒嘴饞了,」潔霓打趣著說。「在家裡什麼好吃的沒有,巴巴的大老遠騎馬去吃素齋。」 「這素齋不比尋常,你去就知道了,」春纖不服氣地反駁。「再說我是出主意給你解悶,現在反而落了個嘴饞的不是,哼!好心沒好報,我再不說了。」 潔霓嗤地一聲笑了出來。「好啦,春纖姊姊,算我說錯話了,」潔霓拉拉春纖的手,笑著說:「咱們換衣裳去,今兒個好好出去玩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