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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諾言 「她怎麼在這裡?」我捏著香檳杯問。 「誰?」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夏小姐?她是公司員工。在這裡很正常啊。」 我簡直不敢相信,以她的性子應該在得知我嫁人的消息之後馬上交辭呈才對:「她還在公司嗎?」 「是啊。她做得很不錯,如果我沒記錯,她不久前該是升了職。」 我沒話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咦,她不是你的好朋友嗎?還是你介紹她進公司的,怎麼不同她聊聊天?」他看著我好像很好奇地問。 我開始暗地裡咬牙切齒,我與夏單卡之間的過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竟然還能說出這樣的風涼話,所嫁非人原來就是這樣的感覺。還沒待我反映過來,他已經揚聲向那邊打招呼,夏單卡抬頭看到我們微微一笑,姍姍走過來,我馬上倒抽了口涼氣。他想幹什麼?他明知道我死也不願意和她見面。 她先向之牧問好,又對我說「嗨」。 我只好尷尬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她或許早就知道我要回來了,也或許早就已經看見了我,能笑得這樣自然燦爛是因為她有足夠的時間練習,但是對我來說卻太不公平,這件事來得實在太突然。 之牧倒是事不關己,和藹地說:「兩年不見,夏小姐又長漂亮了。」然後又拿走我手中緊握不放的香檳:「不吃東西就喝酒,小心待會鬧胃疼。」他體恤地幫我去拿食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故意避開,那一剎那,我對他的恨刻骨銘心。 「他對你不錯。」沉默一陣,她開口,聲音總算變得沒有那麼虛偽。 「嗯,還可以。」我含含糊糊地回答。 「以前看你沉沉靜靜不做聲,沒想到還真是個厲害角色呢,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她的聲音裡有濃濃地諷刺:「你現在是不是住在海邊別墅,每天逗弄貴婦狗以打發時間?」 我歎口氣,並不準備反駁,這個問題以前說不清現在依然說不清,我只能裝做聽不懂:「不是。你過得怎麼樣?」 「你認為呢?」她反問我。 「你氣色不錯。」我實事求是地說。 「還湊合吧,這間公司很符合我的理想。」她忽然又笑起來;「我說錯話,應該說是你的公司才對,你是老闆娘嘛。」 我無奈地再次改變話題:「你哥……在北京吧?」 「不,他在這裡。」 我很意外:「他不是要去中央美院嗎?他……怎麼樣了?」 她忽然惡狠狠地看著我:「你少裝傻了,他一直都在這裡,而且托你的福,他現在活在地獄裡。」 我心一跳,用我們以前的呢稱:「卡卡,你這是什麼意思?」 「別叫我卡卡,那是朋友之間的稱呼!」她提高聲音,周圍馬上有人望了過來。 我也有些氣了,她怎麼還是這樣火爆的脾氣,不管怎麼樣,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我現在的身份是她的老闆娘,她未免太不給我面子。 我也改了口氣,淡淡說道:「如果夏小姐覺得和我說話很悶,有朋友在那邊等你,你可以離開了。」 她一怔,隨即嬌滴滴地笑起來:「謝謝老闆娘恩典。」 看著她翩然離去,我累得連呼吸都不願意了。怎麼會這樣?其實在心底裡,我始終當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記得她曾很豪爽地拍著胸口對我說;「靜言,除開牙刷和老公不能給你,我的就是你的。」當時我笑得要命,原來在她心中老公只是和牙刷一樣重要。以前真的和她很要好,只是沒想到時間和誤會能這樣腐蝕一段友誼。我深深知道就算將來有一天誤會冰釋,我和她也不可能再回到過去了。還有,她說單遠活在地獄裡,到底是什麼意思?單遠不是要去北京尋找他的夢想嗎?我沉思著。 之牧端著食物走過來:「夏小姐走了嗎?」 我別過臉懶得理他,他聳聳肩:「我還以為你們有很多話講。算了,來吃東西,都是你喜歡的。」 他裝作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接過餐盤,望著他突然覺得很害怕,他這麼精刮,我永遠也鬥不過他。從三年前第一次重逢,我和他之間就開始了一場心照不宣的爭鬥,我沒有贏過一次。他做事永遠天衣無縫,不會有一絲漏洞,逗弄我就像貓逗耗子。 有時候看到我意志消沉不願再做反擊時,就讓我佔點上風,激起我的鬥志之後,又狠狠把我打擊下去,這場遊戲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想贏就贏想輸就輸。我只是搞不懂,為什麼要選我?卡卡和靜儀都比我更美麗,征服她們難道不會更有成就感嗎? 看到我的臉色陰晴不定,他握了握我的手:「靜言,怎麼了?」 我抽出手,恨恨說道:「你到底想要什麼?」 他微微歎息:「每個人都知道我想要什麼,只有你不知道。」 我死死咬著嘴唇,不再吱聲。 他還想再說什麼,但沒來得及開口,已有一群人過來同我們寒暄。之牧拉拉我,我甩甩肩膀就是不起身,我真的不希望自己像一顆棋子一切都由得他安排。 他無奈地向那些人笑笑,寵愛地看著我說:「沒辦法,娶了個孩子脾氣的太太。」 大家都和他一起笑起來,看他的目光裡有同情,看我的目光裡有羨慕。我知道他們事後會怎麼說,劉之牧的太太脾氣嬌蠻,仗侍丈夫寵愛目中無人,我突然覺得精疲力倦,一切還是在他的算計當中。他就是這樣,做足表面功夫,每個人都相信他,尊敬他,可是誰知道我們之間的故事?真正該哭泣的人是我! 之牧在那些人的邀請下上台講話,我不想去聽他的侃侃而談,更不想聽如何處置靜園命運的決定。這裡有我不願知曉的話題和不願見到的人,實在不能再待下去。我的眼光四處亂瞟,終於找到大廳裡的消防通道,大家都聚集在前面傾聽董事長的發言,沒人注意到我,是悄悄溜走的好時機。我提著裙子,靜靜離開。 我知道自己想去哪裡,靜園!當然是靜園,雖然愧對它,但是今晚我必須去見它最後一眼,否則將會遺憾終生。我計算著時間,從酒店到靜園大概五分鐘車程,來回十分鐘,我只要在靜園待上十分鐘就已經心滿意足,一共二十分鐘!之牧的演講五分鐘,但是按照慣例會有人圍上來稱讚恭賀十五分鐘以上,剛好!我可以擁有一次完美失蹤的經驗! 坐在計程車上,我暗暗慶幸小手袋裡裝著隨時準備付給侍者的小費,以前不懂這些,以為別人為我服務是天經地義,嫁人之後才明白這些禮節。是劉之牧教給我這些,可是難道這一生真的要仰他的鼻息而生存? 「小姐,到了。」司機看我的目光有一絲疑慮,或許在想這穿隆重禮服的女子為什麼要在上弦月夜到這已經荒蕪的地方來,如果聯想再豐富一點,怕不以為我是聊齋裡的女鬼。 我付了錢,信步下車,抬頭一看,整個人都呆住。朱顏未曾改,改的是雕廊玉砌,昔日美麗寧靜的靜園如今已是頹垣敗瓦。我知道靜園已經不是以前的靜園,但如果早知道它變成這樣,我或許會沒有勇氣來到這裡。 老槐樹站著的地方,如今變成了一個大大的泥坑,它去了哪裡?從父親種它下去的那刻起,它就應該在這裡茁壯成長直至老死枯萎,也許連它自己都不曾料到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地方。矮牆也沒有了,一地的亂石紅磚,碎玻璃倒是還在,不過是在地上,月光映襯著它們,灼灼閃光。還有刻著「靜園」兩個大字的隸書匾額也已不翼而飛,那塊匾油漆斑駁脫落,據說有百年歷史,是曾經中過舉子的高祖父親筆書寫的。方家三姐妹的名字,靜言、靜儀、靜聆也是因它而來。 可是這些都不在了,靜園已經成為了這個城市的歷史。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原來這話不止可以用於美人和英雄,對曾經盛極一時的房子也能派上用場。 我小心翼翼提著裙子走在凹凸不平的磚石上,鞋跟太高,很容易摔倒。但僅僅是三年前,我還經常像個頑童般沿著槐樹爬上這堵圍牆,縱身躍下。 記得成年後第一次見到劉之牧就是那個場面。 那是個秋天的傍晚,滿樹白色秀麗的槐花開得很燦爛。明知道家裡有重要客人,可是悄悄溜出去的我捨不得和單遠分開。父親一向反對我和「那個窮畫畫的小子」來往,所以我們的每一次見面都是彌足珍貴的,依依不捨地回到家時,時間已經晚了。我沒敢用鑰匙,靜園的門也是個古物,開啟關閉時發出的吱吱聲足以把大象驚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