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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諾言 怎麼忘了他?我敲敲自己的腦袋,劉之牧,配偶欄上的人選,多麼奇妙,沒有血緣卻是我這生最親密的人。他今天提醒了我,他也是我的「家人」,我開始在整個商場內四處遊走,從與他相識以來,未送過他任何一件禮物。注視著商場裡所有的貨品,我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瞭解他的喜好。 當然我知道他習慣穿平角底褲,衣服是清一色的比亞焦蒂,只穿灰色棉襪,皮鞋喜歡意大利的,用都彭的打火機和古龍水,僅此而已,這些是我對他的全部印象。但是我該送什麼給他?天子嬌子又缺什麼?我覺得很為難,原來我從沒有為他費過一點心思。最後買了一件淺灰的開司米毛衣,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尺碼,還是售貨員根據我形容的身形為我選的。 回到家,我有些惴惴不安,他會喜歡嗎?或者會習慣性地用嘲諷口吻同我說,很漂亮,謝謝費心,只是我已經有很多毛衣了。我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有自信,他比我大七年,沉穩內斂,在他面前我像個老是做錯事的孩子,每天都提心吊膽地等待責罰。 其實若說他對我不好,簡直是昧良心,尤其婚後,只要我想要的,無須說出來心裡動個念頭,他已經拿來給我。真正讓我驚奇的是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都很清楚這樁婚姻的性質,他無須討好我,該刻意示好的人是我,畢竟我才是這樁婚姻的收益人。但無論怎樣,我還是從心底裡懼怕他,或許因為一開始他就始終處在強勢位置吧,以前無事求人還好說,現在卻是個要看人臉色吃飯的女人,憑什麼拿喬?人生悲哀莫過於此。 我不是沒有抗爭過,從多倫多度完蜜月之後,回來怎樣都沒辦法勉強自己與他待在同一間屋子裡,迫切地想要離開。於是有一天當他從公司回來,我告訴他要獨自去旅行一段日子,我想他肯定會拒絕,因為我自己都覺得這個要求很不合理,新婚燕爾之際一人竟要丟開另一人去旅行,多不可思議。我當時態度激烈而絕望,像只準備迎接戰鬥的公雞,已經做好他若不同意就撕破臉的必死之心,所以當他無所謂地同意時,我反而是不能接受的那一個。坐在火車上,我仔細想了很久,最終想了個通透。我在期望什麼呢?他不愛我,就如同我不愛他,他怎麼會對我的離去表示憤怒?憤怒是兩個相愛人之間的遊戲,不愛的人之間只有漠然,就像我和他。 那次的旅行我很節省,去哪裡都搭火車或者長途汽車,住二十塊一晚的旅社,吃路邊的小攤子,因為不想再用他的錢,不想被他更看不起。我去了湘西一個叫鳳凰的小鎮,接著繼續往西到了貴州有很多少數民族聚集的山區,當我準備往雲南走的時候突然病倒了。食物中毒讓我上吐下瀉,差點送掉半條命,旅館裡的人把我送進當地的衛生院,醒來後發現劉之牧已經在旁邊。旅館的人翻看了我的通訊錄找到他,他馬上乘飛機再輾轉轉了幾次車趕到我身邊。睜開眼看見他守在床邊那一剎那,我終於明白不管多麼討厭他,這世上除開他我已沒有親人可依靠,即使千般不情願也無法改變事實,我選擇了接受,原來我是個這麼害怕寂寞的人。他一刻不離地陪著我,我徹底承認他是我的丈夫,從此享受他溫柔的呵護以及……他深不見底的心思。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開始收斂自己的小姐脾氣,學著做一個成功的妻子,變得會妥協。但是天知道我有多麼不甘心!如果不是劉之牧與靜儀,母親現在還會在世;如果不是他逼我承擔那些見鬼的責任,我應該跟另外一個人而不是跟他在一起!我的日子過得很矛盾,一方面極度依賴他另一方面又強烈抗拒他,這兩年裡沒有瘋掉真是個奇跡。 差不多晚上十一點聽到門響,是之牧回來了,我懶懶地偎在絲絨沙發裡繼續看翡翠台的電視節目,沒有起身,他脫下西裝重重在我旁邊坐下。我斜眼瞟他一下,他似乎有些疲倦。 「很累?」我問。 他點頭,用手揉著眉心:「有一點。這次在那邊待的時間會比較長,要把這邊該處理的事弄好。」 我猶豫了一下:「幹嗎非要你親自去不可?不能找別人嗎?」 「這次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case,我不太放心。而且,當董事長的一年多沒露面也該去視察一下了。」他把頭仰靠在沙發背上,闔上眼。 「我可不可以不去?你不用每次出差都帶上我。」我悶聲說。 他輕笑:「那可不行,你偷跑掉怎麼辦?」 我悻然不語,從認識他開始就是這樣,每次想正經同他說話就會被輕描淡寫的玩笑堵住嘴。 「我們是不是住你原來的公寓?」我又問。 「不是,那套房子現在做成員工宿舍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黃金地段的三房二廳變成員工宿舍?雖然他對屬下並不吝嗇,也不必如此吧?是什麼樣有價值的員工值得如此殊榮? 「那我們住哪?酒店?」 他坐直身子抓著我的手,好笑地說:「住大橋底下。」 我甩脫他的手,不悅地皺起眉,但是看到他又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後有些不忍心:「我幫你拿衣服,你去沖個涼吧。」 他輕輕地恩了一聲,看來的確是累了。 從臥室出來,看到之牧正好奇地翻看我特地擺在沙發上的紙袋,我突然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那件毛衣……是買給你的。」 他驚訝地抬頭看我,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眼裡有一絲難以琢磨的神色,只可惜劉之牧永遠都是最會控制情緒的人,還等不及我去確認那代表什麼意思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深沉。 「謝謝。」他摘下鼻樑上的無框眼鏡,當我的面換上:「你還記得我,真是讓人感動呢。」 又來了,我心裡頓時升起一把無名之火,為什麼好好一句話非要用這種帶諷刺的口吻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為像個傻子。 他拉拉毛衣:「怎麼樣?」 衣服很襯他斯文的樣子,但有點大,不算合身。結婚將近兩年,我竟然不知道丈夫的尺碼,這不是件值得欣喜的事,不過一想到他老是喜歡傷人的態度,我就一點也不覺得慚愧了。 「大了點。」我老實承認:「明天我拿去換。」 「不用了,我挺喜歡。」他笑瞇瞇地看著我:「總算知道你看男人的標準,原來胖一點的男士比較能夠討好你,我會努力的。」 我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好,他說話向來讓人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出發那天早上我收到靜聆的信,她在法國認識一個男孩,叫阿克塞爾,有「一雙像天空一樣湛藍的眼睛」,是個很活潑的人,我能從靜聆的字裡行間中感覺出她對他的好感。 「法國的氣溫比我們那邊涼很多,為了過這個冬天,我添置了一件大衣,花了八百法郎,是打折的時候買的。還有一件我更喜歡,可惜甚貴……生活很平淡,但是很開心。不打工不上課的時候,我教阿克塞爾和其他同學玩拖拉機,他們很聰明,現在已經超過我這個老師了。只是可惜沒有麻將……」 看來靜聆過得是幸福的,雖然只是平淡的幸福,但總算還有一個人幸福……我是不可能幸福了,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夠把我的幸福一併送給她,這樣才不枉費了我這同床異夢的婚姻。 我的原意是讓靜聆去英國,雖然那個國家終年愁雲慘霧,但無可否認,那裡的文憑是全世界最過硬的,而且我覺得那裡是培養真正淑女的地方。可是一向柔順的靜聆竟然不肯,她柔柔地向我搖頭:「不,大姐,我不要去英國。」 我簡直難以相信,母親最疼愛的小女兒,從小就只會說『好』的靜聆,竟然反抗我?對她這種難得一見的執拗我無計可施,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望向之牧。誰知他和靜聆交換了個眼神之後竟然笑著說:「既然靜聆想去法國就讓她去吧,小女孩想去浪漫之都是可以理解的。」 我清楚看到靜聆聽了這話後給了他一個感激的眼神,他們那種相互瞭解的神色讓我不舒服了好久。 靜聆走後,我還要說什麼,卻被之牧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你就給她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