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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諾拉·羅伯茲    


  隨便些,盡量隨便些,他命令自己,又抓起了鉛筆。他的手指似乎有點兒不聽使喚,他簡直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他的素描。

  「我以為……」她清了清嗓子,「我以為你們現代派畫家只畫靜物呢。」

  「什麼打動我,我就畫什麼。」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眼睛,鉛筆又開始划動。「很顯然你在某些方面打動了我。」

  放鬆些,她告誡自己,桌子下面那攥緊的拳頭放鬆開來。「幾年前你在紐約舉辦過一個畫展。我沒看,可我的一個朋友看了。」

  「那就對了。我也不常去德雷克購物,可我媽常去。」

  萊娜格格笑了起來,如花的笑靨使他幾乎為之失神。「好了,我們終於扯平了。下面該幹什麼?」

  「我們可以聊聊天。你回到華盛頓感覺如何?」

  「非常喜歡。我很喜歡這所房子、這個地區。」她回頭看了一眼剛剛栽上的三色堇。「我想在這兒建個家,」她的眉毛挑了起來,「你說栽成一片是什麼意思。」

  「嗯?哦,你是說花?鮮花簇擁成群,爭奇鬥艷,總比稀稀落落一枝獨秀要好。」

  「你說得有道理。」她的眼神變得溫柔了,嘴唇又彎成了曲線。「我只會生搬硬套書本知識,而你這樣靈活運用才會少犯錯誤。」她把頭轉了個角度,斑駁的陽光照在她的臉上,使這張臉更加生動迷人。「不過你是以藝術家的眼光觀察事物,你大概並不擔心犯錯誤不犯錯誤的。」

  「是不太擔心。」但是他意識到他倒是擔心此時此刻在她面前犯錯誤。這裡有明媚的陽光,美妙的音樂,她身上散發出芳香,還有翻開的泥土和盛開的鮮花。

  「可我擔心,所以我要認真地計劃每一件事,避免走彎路。」他身上的某些東西強迫她,幾乎是要求她來個急轉彎,就像昨天他開車時那麼野蠻,那麼疾速。她能想像得出。

  她提醒自己,照那種開法,一個女人會突然間被無情地碾個粉碎。

  「我看就這樣了。」他把紙塞進包裡。他不得不走了,否則他將會幹出蠢事來,比如再摸摸她等等。「非常感謝。」

  「謝謝你能來。」她站了起來,有想送送他的意思。但是他們只是不即不離地站在那兒。

  「我知道怎麼走。」他先邁出了一步。預感到如果她和他一塊兒走進屋裡,他會失去控制幹出那件蠢事來,比如把她拉過來,長長地、美美地品嚐一下那紅唇的滋味,再把她拖到地板上在肖邦鋼琴協奏曲的伴奏下幹出更出格的事來。

  「那好。好了……再見。」

  「好吧。」他拿起書包,轉過身去,就在他快走進屋子離開的一剎那,他又鬼使神差地轉過身來。她仍然站在那兒,頭上頂著陽光,夢幻般的碧眼水汪汪地望著他。

  「史密斯索尼亞畫廊有個達利畫展,星期三開始,我七點鐘來接你。」

  不,我決不去。「好的,」她吃驚地聽見自己在說,「那太好了。」

  他點點頭,大踏步地走進去。他一直到正門,才開始暗暗地咒罵自己。

  第四章

  他想出了無數條毀約的理由,比如他願意一人獨往,充分欣賞畫展的作品,充分感受畫展的氣氛,或許還會碰到一個有意思的女人,他們一起邊喝咖啡或吃晚飯,邊聊聊天。

  他想他應該這麼做才是。

  結果他沒有毀約,下一次也還是和她一起去的。令他迷惑不解的是他居然喜歡與她為伴,這簡直毫無道理。她說她之所以喜歡藝術是因為藝術能用非常明確的術語表達特定的事物。與藝術相比她寧可讓她所喜愛的音樂和電影退居第二位。

  他們坐著喝熱咖啡或葡萄酒,有一半時間在熱烈地討論。不知不覺他們已經有了三次約會。使他感到驚奇的是他們彼此很合得來,他不知她是否有同感。

  他們即將又有第四次約會。兩個星期四次約會,他暗自想,這真異乎尋常。

  他從畫布前後退了幾步,皺起眉頭打量著。他經常為了換換口味而做些水彩畫。他從沒打算用水彩畫肖像,為萊娜畫的幾幅素描純粹足一種練習。但是那些素描畫似乎在勾引著他,他的手直發癢,於是不得不讓步,開始在紙上構思。

  水彩畫色調偏冷,線條柔和,很適合她。他並沒有選擇她微笑著的素描,卻一再被她冷漠而莊重的眼神凝視前方的表情和柔和而嚴肅的嘴角所吸引。

  好一個冷美人,他想。這是一個女人向一個男人發出的挑戰,看他能否透過嚴冰把她的內心融化。要是他做了會怎樣呢?是一道閃光還是一個亮點?是緩慢的燃燒還是突然的爆發?

  這種想像使人發狂,並且讓人想入非非。

  這樣畫她是既興奮又沮喪的事,這一點他很清楚。因為在還不瞭解這張臉背後的內容時,他是不會把它畫得栩栩如生的。

  當他明白了這一點時,他的肩膀頓時放鬆了,嘴角向上翹起。的確,就是這樣。這就是他為什麼老返回去找她的原因。他是想畫她,但是在他還沒有完全瞭解她之前他是畫不成的。

  他很高興謎團終於解開了。他把畫筆放到一邊,順手端起咖啡使勁喝了一大口,這才發覺咖啡已經冰涼了。他做了個鬼臉,下樓去煮咖啡。

  門鈴響了,他走到門門,開門發現母親站在門階上。

  「你正在工作吧?」謝爾比立刻說。

  「不,我正在休息。」他伸出一隻胳膊把她緊緊地抱了一下。「您來得正好,可以煮咖啡。」

  「很公平。我本打算在你搬回華盛頓後不再當不速之客。」她對他笑著說,他們一起走進廚房。「可是事情趕巧了,朱莉婭寄給我幾張特拉維斯的照片,你父親又不在家,我總得找個人分享一下吧。」

  「讓我看看。」

  他把未開封的信件、幾個髒盤子和一張素描紙統統塞進桌上一個大口袋裡。謝爾比從手袋裡翻出一疊照片遞給他,轉身取咖啡豆。

  她掃視了一圈廚房,心想她這個寶貝兒子日子過得像個快要餓死的頹廢派藝術家。不過只要他自己習慣,她也沒得說。

  「好傢伙,他長得挺帥氣嘛!」

  「他長得和你當初一模一樣。」

  「是嗎?」他傻乎乎地笑著,從他外甥的照片上抬起頭來望了望母親。

  「這歸功於麥格雷戈家的遺傳基因和優良血統。」她模仿著丹尼爾說,「根正苗才壯嘛。說到麥格雷戈,你最近有你祖父的消息嗎?」

  「唔,幾天前我們還通過話。他說我給他幫了大忙要謝謝我,並嘮嘮叨叨地說祖母又想我了,叫我有時間去他們那兒玩。」

  謝爾比一邊磨著咖啡豆,一邊笑著說:「你應該想到他是想讓你去他們那兒。他這麼說,肯定是安娜又整天在屋裡呆著悶得發慌了。」她把磨好的咖啡倒出來,轉身沖丹·坎貝爾站著,皺皺眉問,「你幫他什麼大忙了?」

  「萊娜·德雷克的事,」他一邊看著照片,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邁拉嬸嬸為她的事纏著他,非讓他請我在幾天前陪著她去一個晚會。」

  謝爾比故作驚訝地說:「哦,真的嗎?這麼說你同意了?你呀你,你真傻。」

  「怎麼了?」他眨了眨眼睛,聳了聳肩膀說,「不,這不是他平時玩的那套結婚生孩子的把戲。他不認為萊娜是我所需要的那種類型的女孩兒。他直言不諱地告訴我這事沒別的意思,不過就是一次性幫忙,免得邁拉老為這事煩他。」

  謝爾比欲言又止,真是個又憨又傻的孩子,她覺得好笑。「是這樣啊,你對她印象如何?」

  「她不錯。臉長得很美。我想畫她。」

  「你……」謝爾比正從壁櫥上拿乾淨杯子,杯子險些被她摔了。「你不是不畫人物像嗎?」

  「偶爾畫畫。」其實,他這時想的是用哪張照片畫一張小特拉維斯的畫像送給妹妹當禮物更好。

  謝爾比決定再次保持緘默。她的兒子的確有時也畫畫肖像,但是只限於畫家裡人的,不是特殊關係一般不畫。

  她還摸不準他對萊娜·德雷克到底怎樣。

  「你已經請她為你當模特了?」

  「沒有,我根據速寫畫。」

  「這麼說你們已經見過幾面了?」

  「是的,見過幾面。」他抬頭望望她。「這有什麼?」

  「只是有些好奇,」謝爾比輕聲說,「我知道一些關於她父母的情況。她似乎不太像她的父母。」

  「您的意思是好事還是壞事?」他不安地活動了一下肩膀,「她很少說到她的家庭。」

  「怎麼說呢,」謝爾比轉了轉身,靠在吧檯上,「我認為她父母都是比較膚淺的人,好虛榮。她本人呢,很有氣質,似乎也還有一定深度。我比較注重人的內涵,你說呢?」

  「是的。」他母親看問題總能抓住實質,這一點不得不令人折服。他笑著說,「我正在她身上探究這些深層次的東西。我喜歡她,雖然還說不出個究竟來,但我的確喜歡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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