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乒乓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3頁 亦舒 關宏子到傍晚才披上外套。 秘書叫住他,「別走,我們與日本人有約。」 「湯默斯與東洋人相處和睦,我不去了。」 「還有什麼事?」 明敏的秘書覺得老闆像還有吩咐。 果然,關宏子說:「替我聯絡莊家欣。」 「是上次結婚那一位嗎?」 「她應該在伊利莎伯二號郵輪上。」 「明白。」 「我們明早再見。」 關宏子一個人回家去。 助手看著他的背影,「他是一個寂寞的人。」 秘書笑:「世上沒有寂寞的男人。」她加一句:「也沒有真正快樂的女人。」 「你太悲觀。」 「以此類推,更沒有聽話的孩子,體貼的丈夫,幸福的家庭。」 「完了,被你這樣一說,世界完了。」 她倆笑作一團,可見沒有那些,日子也一樣照過,她們還有學業、工作、娛樂、以及物質享受。 今日年輕女子的想法大不一樣。 關宏子回到家,一個人吃晚飯。 然後,他翻開一本管理科理論,津津有味讀起來。 關宏子從來不看小說,他認為那是少女們的無聊玩意。 書本擱在胸前,他睡著了。 第二天他回到公司,助手比他更早。 物以類聚,關宏子不會用無精打采的人。 助手說:「莊家欣在伊輪上,郵輪剛剛駛入直布羅陀,約下午七時。」 「打電話找她。」 電話很快接通。 莊家欣活潑的聲音傳過來:「宏子,是你,有何貴幹?」 「假期愉快嗎?世上最大的郵輪是否名不虛傳?」 家欣嘻嘻笑,「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想要張宇宙的電話地址。」 家欣「啊」了一聲。 「可在你手頭上?」 「宏子,張宇宙不適合你。」 「你怎麼比我還先知道?」 「宏子,我說的是實話,她的住址電話,我自然會傳真給你秘書,但是張宇宙她性格倔強家境複雜,並且欠債纍纍,統共不是你會喜歡的人。」 「是嗎。」 「不過,關宏子一向知道他要的是什麼。」 「這句話是褒是貶?」 「不與你說了,我與船長有約。」 家欣掛上電話。 片刻秘書進來,「這是張宇宙的電話地址。」 關宏子一看,意外說:「她住在本市。」 秘書說:「是一個舊住宅區,老房子,不失幽靜,可是要請保安主任查一查這個張宇宙?」 關宏子想一想,「暫時不用。」 秘書退出去。 關宏子看著那個地址很久,並無行動。 在銀行區的另一頭,半山,破舊欠維修的老房子,外牆與內牆同樣剝落,業主不願出售,專等發展商收購重建,偏偏市道不景氣,不知要守到何年何月,那些後人不耐煩,搬住外國,把三層老房子分組給三份人家。 兩家是洋人,張家母女住一層。 說是說母女,一個張太太,一個張小姐,但卻一點血緣也無。 感情出奇融洽,兩母女像一對落難好友。 張太太四十餘歲,微胖,在家也穿戴整齊,張宇宙卻總是一套運動衫。 兩人都不擅長家務,只得與洋人合雇一個女傭。 那日下雨,屋頂失修漏水,她們用一隻塑膠水桶接著雨水,叮叮叮,聽著叫人心煩。 繼母歎口氣,「那次做伴娘,你一無所獲?」 張宇宙回答:「免費游一次英倫。」 「碰到誰沒有?」 「碰到許多人,都在長輩處掛名工作做個投資顧問之類,全不能當家作主。」 「他們的長輩呢?」 宇宙不出聲,她看見老男人一向害怕。 「你挑人,人挑你,一下子就過了季節,女人最好不過十七到二十七這段光景,你又做不成大學醫學院院長,或是司法部部長。」 宇宙仍然不出聲。 「這算什麼,沉默抗議。你爸不過留下這些公積金,以及一點保險金,用了三年,已經差不多,你自小由我帶大,你得聽我話。」 宇宙忽然說:「是,我欠你良多。」 張太太笑:「那倒沒有,不過,你我總得有個打算。」 「我去找工作。」 「那真是下策,一萬幾千,早九晚五那般擺著,一下子變殘花敗柳。」 張宇宙笑出來,繼母年紀不大,思想古老,那套陳腔濫調十分反智,但是她知道的就是那麼一點點。 「一家裝修公司願意請我做營業代表。」 「這時節,有人花錢做裝修?」 「市道向上了。」 「哎呀,這麼說來,業主很快會把這幢房子脫手,屆時,我們住到什麼地方去?」 宇宙握緊繼母雙手笑答:「天橋底。」 張太太拍打宇宙。 下午,宇宙換上深色套裝去做最後面試她氣質樣貌都比人高一點,外語流利,又有一張加國大學文憑,終於獲得錄取。 生活還不算太壞,宇宙想,但是她悲苦地思念父親。 張教授在生時,環境完全不同。 有人曾問:「是什麼人替女兒取名宇宙?」 宇宙答:「當然是天文物理教授。」 教授三年前病逝,與癌症勇敢搏鬥,生前一共做了三次大手術。 那時,他們住在鳥語花香的大學宿舍,往來的都是學科頂尖學生,千方百計侍奉著小師妹。 宇宙已不大回憶過去日子。 這點,她比繼母幸福。 過兩日,宇宙到設計公司上班。 公司二樓有一個門市部,出售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擺設,有些還算是古董,老闆自全世界搜刮而來,市道向上,銀根輕鬆,人客很感興趣,在張小姐循循善誘下,迅速出貨。 老闆很快發現這一點,盡量讓宇宙接觸客人,做推介工作。 發了薪水,才那麼一點,帶回家中。 過緊日子是可以的,像都會中數十萬名白領女小心翼翼,量出為入。 宇宙發現繼母在流淚。 宇宙安慰她:「日子會好轉的,不要難過。」 繼母卻說:「從前我不懂歡場女子怎麼可能帶著女兒在同一場子賣笑,現在我明白了,生活逼人。」 繼母年輕之際曾經伴舞。 她飲泣,「跳不出火坑。」 雨還沒有停,接漏水的塑膠桶已經滿洩。 宇宙倒清水桶,仍然放在滴水處,又發出叮叮聲。 繼母忽然說:「你欠我,宇宙,我那樣用心把你帶大,你欠我。」 宇宙走到窗前,輕輕揶揄地說:「可憐寸草心,難報三春暉。」 街上有人撐著一把大紅傘奔過馬路去接女朋友,不顧一切,遭汽車響號警告。 宇宙轉過頭來問:「我們需要什麼?」 「一間一千兩百平方尺以上的公寓,及每月三數萬開銷。」 真是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我到街上找找看」,宇宙語氣越來越諷刺。 「有人打電話來找你。」 「誰?」 「一個叫關宏子的男人。」 「我不認識此君,我朋友中沒人姓關。」 「他說他與你在康華爾莊家婚禮上見過面。」 宇宙想一想,「我沒有印象。」 「他請你有時間回他電話。」 「哦。」 「他說他是宇宙機構的主持人。」 宇宙微微笑,「這名字真熟。」 繼母說:「宇宙機構近年專做地產,你沒聽說過?」 宇宙脫去鞋子,揉著足趾。 「恰巧與你同名,你說奇不奇。」 宇宙笑答:「早知取名匯豐,隨意出入寶庫,豈不妙哉。」 電話下壓著的字條上有一個名字與一個號碼。 張宇宙不知道那是關宏子的私人電話,只有三數人知道。 那個電話一直沒有響。 莊家欣倒是度完蜜月回來了。 她在宇宙公司出現。 「你找我宏子?我只留三日,你有話快說。」 「結了婚,珍珠變成魚眼睛,講話有股辛辣之意,多麼可惜。」 誰知道莊家欣卻不生氣,反而惆悵地說:「我自己都發覺了,怎會這樣。」 關宏子笑說:「可是丈夫與傭人均不聽話,酒店房間狹窄,搬到我家來住。」 「為什麼不早說。」 關宏子立刻吩咐人到酒店提取行李。 「宏子你有什麼要求?」 關宏子很坦白:「約張宇宙出來喝杯茶。」 莊家欣大表意外,「你還沒有找到她?」 關宏子攤攤手。 「你辦別的事倒是快,聽說直通大橋合約都已經拍板,約一個女生,為何躊躇?」 關宏子答:「她沒有覆電。」 「你需不停地找她呀,一天十次八次,打破電話拍爛門,找到為止,這類情況下,不能算自尊心。」 關宏子駭笑。 他問:「婚姻生活好嗎?」 「反高潮,不外如此,對方不想我工作,我只得回康華爾打毛衣。」 「你想做事?敝公司有缺位。」 「咦,宇宙惡名照彰,做死夥計不償命。」 「家欣,請替我約張宇宙出來。」 「宏子,我記得我說過她不適合你,她生父已逝,生母失蹤,繼母曾經伴舞。」 「她怎樣與你這個大小姐扯在一起?」 「她是我中學同學,長得美,他們都說新娘全怕挑戰,最喜找貌醜伴娘,我於是挑了四個美女示威。」 關宏子微笑。 「她家境欠佳,正等錢用,你送上門去……」 「……正是時候。」 「宏子,你這是什麼口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