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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湛露 不許碰我——成為他們之間的第一道隔閡。 父親命令他必須和侍雪同榻,也許是因為父親想讓侍雪更熟悉他的脾氣秉性,為了那句一生一世,他不能敵視她太久。也許,父親早已發現他心中的隱痛,自從母親去世後,他就不再能睡得安穩,每次都會在半夜裡從惡夢中驚醒,而夢中,所有的雪、所有的梅花都像是一個衝不破的迷陣,將他牢牢束縛在方寸陣中。 她躺在他身邊,他以後背相對,但是能聽到她的呼吸,剛開始時總是很清晰,那是因為她也還沒有睡著,漸漸地,那呼吸聲由紊亂變得均勻,而他,在靜靜聆聽了許久之後才可以熟睡,也不自覺的養成了一個習慣——揉握她那小巧的耳垂。 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小動作安定了他的心神,所以從她與他同榻而眠之日起,那些困擾他的惡夢便不再出現,內心緩緩流動著一股溫暖。 溫暖……那是他唯一渴望的寶物,因為有侍雪,所以他才擁有了這件至寶。 若是侍雪離開,那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雪染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奔在雪隱山上,遠遠地,已經看到那輛馬車,他竭盡全力衝過去,擋在馬車前面,接著雙臂一伸,幾寸積厚的落雪就從地面轟然飛起,將馬兒驚得連聲嘶鳴,被迫倒退幾步才停了下來。 初舞從馬車中走出,似乎並不意外似的,似笑非笑地問:「雪染公子丟下大婚中的賓客、妻子,特地趕來為我送行,這份深情真讓我感動。」 「侍雪——」他幽幽地喚她的名字。「留下來。」 車內她的聲音輕響,「公子,你不應該出來的。」 雪染說:「我可以留下一臂為我父親向妳贖罪。」 「不!」她在車內叫得慌亂而焦慮,「絕對不行!公子沒有犯任何的過錯,是我自己有心結,如果你自斷一臂就是逼我。即使我不能守護公子一生一世,也不能眼看著公子為我自殘!公子,你若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情,我也不再有顏面活下去。」 「侍雪,為什麼妳不肯出來?」他望著那一道厚重的車簾,「妳已不願再見我了,是嗎?」 「相見不如不見,即使此刻見了,我們還是要分別,又何必多增一分傷感?」 雪染的視線輕輕移到旁邊的初舞臉上,初舞驀然一驚。他從未見過雪染有如此的眼神,那已不是心碎或是絕望可以形容,那是一種蔓延到全身,蔓延到血肉之中的憂愁,就像是雪隱城的飛雪,美得蒼涼而虛幻。 「是你慫恿她離開我的。」雪染目光凌厲地看著他。 侍雪急忙說:「是我自己要走的,不能怪初舞公子。」 「他早已謀劃從我身邊帶走妳。」雪染的聲音裡蕩漾著水晶般的冰涼。「妳的身世到底是誰說給妳聽的?妳的仇人到底是誰告訴妳的?那枚鐵牌,又是誰帶給妳的?」 初舞強笑道:「你以為都是我幹的?」 「你以為你可以否認?」雪染左手一揚,袖風挾帶強大的寒風,將原本已經落下的雪花再次激盪而起,全力撲向他。 初舞的輕功在四大公子中被列為首位,絕不是浪得虛名,只有他能在雪染如此強大的攻勢下,依然能沖天而起,避開雪染這一擊並跳向車廂頂部。 「公子!」侍雪大聲說:「別再使用雪隱七式!即使公子不將老城主的話放在心上,我卻視它們為公子的至寶!守護它們和公子,曾是我唯一生存的理由!」 「以後,不再是了。」雪染的白衣飄揚,他輕聲說:「我的至寶到底是什麼,妳從來都不知道。」 初舞的心忽然像被一根冰稜刺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一抹綻放在雪染唇角有如寒梅般美麗而悲涼的顏色是什麼?難道會是……笑容?雪染在笑? 是的,雪染在笑,如曇花一現的笑容,在他十九年的生命中第一次綻放,如此地無奈,如此地憂愁,而侍雪卻無緣看到,也永遠不可能再看到了。 初舞從沒有見過如此美得讓人心碎的笑容,即使是他看到,都會覺得靈魂在為之顫抖。 冬雪飄零的山谷之中落梅無數,那襲白衣與那抹笑容已在不經意間消失,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他和這輛馬車,以及馬車中的那個人。 「初舞公子,走吧。」侍雪終於開口。 他站在車門外,忽然平心問道:「侍雪,妳為什麼會同意我的提議,離開雪隱城?」 幾不可聞的歎息聲由簾後傳出,「何必問呢?這已經是我的選擇。」 「妳是怕雪染為妳受傷,所以才以遠離他的方式來保護他嗎?」初舞若有所思地問,「侍雪,我想問妳,愛一個人到底應該是怎樣的?是不惜一切代價達成他想要的,還是為了讓他平安地活著而平靜地離開?」 侍雪沉吟半晌,「只要不讓他痛苦,任何方法其實都無所謂。」 「但是,愛一個人總是很痛苦的,放棄應該更加痛苦,從今以後,他將不再記得妳,妳卻無法忘記他,妳難道不怕面對這些?」 「只要他能得到幸福,就算他忘記我又如何?」 初舞笑了,卻笑得很苦,他掀開車簾說:「妳看看外面,妳的苦並非只有妳獨自承受,雪染心中的痛只怕還遠勝於妳。」 始終低垂著眼眉的侍雪被外面的雪光刺到眼睛,不得已只好緩緩抬頭,但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驚呆—— 原本是冰天雪地的世界竟然慢慢開始溶化,一片片的積雪下露出久違的青色,山間路邊,有萬紫干紅的野花一朵朵地綻放,猶如春回大地、萬物復甦,燦爛絢麗的景象好似神話般,一點點慢慢地層現在她的面前。 這不是雪隱山的景色,但這裡的的確確就是雪隱山。 「這是怎麼回事?」她陡然有種極可怕的預感,「公子他做了什麼?」 初舞也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臨走前對著車內的妳笑了一下。」 「公子他笑了?!」她不敢相信,這十二年來從沒見他笑過,在城內她以最後的心願為代價求他笑一下,他都不肯,為何會在離別前笑?而她,甚至無緣目睹。 「侍雪,妳看眼前的景象,本不屬於這個季節和這個地方,但它卻出現了,就好像天意被人力扭轉,就好像……」初舞微微顰眉,「雪染在以他最珍貴的生命向妳道別。」 侍雪的臉色已如雪一樣白,她跌跌撞撞地從車上下來,想在雪地上奔跑,卻被濕滑的雪地弄得無法正常行走,她的腳傷本就沒有痊癒,摔了幾下之後,更是狼狽不堪,但她全心全意只是想追尋雪染的蹤跡,因為直覺告訴她,公子的一笑絕不是她所想的那麼簡單。 初舞公子的那句「以生命道別」讓她頓時魂飛魄散、心驚肉跳,若這是事實,她就成了殺害公子的罪魁禍首,若公子真的因此而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她也唯有以死相隨! 她就這樣跑著,滑倒,爬起來,再跑,好一陣子之後,她終於看到了雪染。 他就半坐半靠著一棵梅樹,白色的衣衫竟沒有他的臉色蒼白,他的雙眸微微張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邊。 「公子!」侍雪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身體。「公子,你怎麼樣?你受傷了?你的臉色為什麼這麼差?公子!我帶你回城去好不好?」 雪染顯得很虛弱,卻很努力地讓自己的手抬起,想摸到她的臉,喃喃說著,「侍雪?妳肯見我了?」 「侍雪的心中從來都只有公子一個人。」她沒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抓緊他的手,她讓他的指尖碰到自己的臉頰,「公子你看,侍雪在這裡。」 指上傳來的溫度讓雪染精神一振,但同時他的手背上還淌流下她的眼淚。 「雪隱城的人不應該流淚。」他用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水光。 「是,公子。」她展露了一個笑容想安慰他,立刻又意識到笑也是他的禁忌。 「不,留住這個笑容,」他的手滑到她的頸後,「我喜歡。」他讓自己的唇印了上去,溫暖的觸感像一種力量注入他的心底,渾身上下那種劇烈的痛楚霎時減輕了許多。 好半晌之後他才放開她,開口說:「那一天妳問我為什麼從來不笑,當時我並沒有告訴妳真話,其實那是我們雪家的秘密。雪隱劍法在雪家已相傳數百年之久,它的神奇莫幻改變了我們雪家人的血脈,使得我失去了笑的能力,或許妳也好奇為何百年來雪家男子只與薛家女子聯姻吧?」 侍雪靠在他懷中點點頭。 「是因為薛家女子擁有極特殊的體質,可以調和我們雪家男子練雪隱七式後改變的血脈,使得我們依然可傳承子嗣,在使出雪隱七式時也不會傷到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