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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暉蘭    


  「陶麗,我問你個問題,你想清楚再回答我。」

  她點點頭,低聲啜泣著,蒼白的臉上掛滿淚痕。

  「你愛不愛這個孩子?」

  「它是我的寶寶,我怎麼可能不愛?」

  「有多愛?有沒有愛到不顧一切也要把它生下來的地步?」

  「不顧一切?」

  「對,不顧一切。」我開始慢慢分析給她聽。「這是一個生命,不是玩具和擺設,你一旦決定要生下它,就要負起一個母親的責任。所以,你的生活將不再是毫無牽掛的。你也要考慮到你的家人,他們能否接受你懷孕的事實,會不會支持你。我知道伯父伯母都不大管束你,但這件事你不能不告訴他們,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

  說到這裡,我不禁想起了我自己的家,那個已被我曾打算徹底拋開的家……不,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眼下最要緊的是陶麗!

  我趕忙扯回那絲湧出的牽掛,繼續對她說:「還有你的學業。我們現在才二年級,離畢業還有蠻長的一段路,如果你一定要生下孩子,勢必得休學一陣子。你更要學會容忍周圍人的指點和議論,畢竟在大學裡這種事情還沒普遍到每一個人都能接受。最後,也是最實際的問題,那就是錢。如果我們做最壞的假設,你家裡不接受這個孩子,拒絕提供經濟資助,那麼你就要靠自己了。當然,我會盡量幫你。」

  說完,我鬆開她的手,給她一個完全獨立的思考空間。

  「孟帆,把寶寶留下,真的這麼麻煩麼?」她淚痕未乾,但總算止住了哭聲。

  「這不是麻煩不麻煩的問題,這是責任。」我嚴肅地說。

  「可我從來沒想過……」

  「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孟帆你告訴我……」

  「該告訴你的我都說了。但我不能替你做決定,孩子是你的,不是我的啊!」

  「哦……我不知道……」她又哭了,身體不住地顫抖。

  我從沒見過這麼無助的她。或者說,她從不曾有過這麼無助的時候。我猛然記起了學倫的話——你遲早會寵壞她……你剝奪了她擔起責任的機會……這對她不公平……

  天!難道……是我?是我害了她?珍惜她的單純,愛護地的天真,縱容她的任性……錯了麼?

  頭一次,我的信心動搖了。

  也許,我真的錯了……

  ※※※

  「孟老師……孟老師?」

  「啊!呃?哦,寫完了是麼?」我慌忙接過寧寧遞來的練習簿,抓起紅筆批改。

  今晚的補習內容是三角函數。我出了十個小題目給寧寧,自己在一旁看著她做。沒想到……

  「孟老師,你今晚一直在發呆。是不是太累了?」寧寧關心地問。

  「是麼?也許吧……」我知道自己在為陶麗的事分神,但對寧寧沒有解釋的必要。何況,寧寧才十三歲,即使我把前因後果都告訴她,她也未必理解吧?

  「孟老師……我……」寧寧欲言又止。

  「有什麼事說吧。」

  「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帆姐姐?」她忽閃著那雙水靈的眸子,有些期待地問。

  「為什麼突然這麼問?」我覺得驚訝,同時亦為她主動表示出的友好而高興。

  「因為……因為帆姐姐比孟老師好聽啊!而且帆姐姐比我大不了多少,叫孟老師會把你喊老了。」

  「謝謝啦。你若是真的喜歡,就這麼叫吧。也讓我覺得自己年輕一點兒。」

  「帆姐姐是很年輕啊,我肯定我們之間沒有代溝!」寧寧一本正經地說。

  「但願如此……」我不自覺地歎了口氣,笑得有些力不從心。

  「帆姐姐,我看你真的累了。」寧寧自作主張合起課本,又把練習簿從我手裡抽回。「今天晚上就到這裡吧,我自己再做些習題,明天拿給你看,好麼?」

  這番話說得不容質疑,如果不是那柔柔的嗓音減弱了氣勢,還真有點兒像雷的再版。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吧……

  「好,聽你的。別做到太晚,記得十點前睡覺。」我叮嚀一番後便揉著太陽穴走了出來。

  隔壁就是我的房間。

  我正要伸手開門,突然被人從後面圈住。

  「雷,你就那麼喜歡嚇我麼?」我埋怨道,但緊繃的神經卻隨之鬆弛了。

  「告訴我,今天發生了什麼?」他的聲音沉穩而令人心安。

  「我們換個地方談吧。」我拍拍他攬在我腰上的手說:「在這裡會吵到寧寧。」

  來到客廳,我本想坐在沙發上,但最終還是被雷拉進懷裡。

  我沒有拒絕,但忍不住實話實說道:「你膝蓋好硬,沙發比較軟。」

  「我喜歡抱著你的感覺。」

  「我以為你已經有個女兒了。」我笑他。

  「我從不這麼抱著寧寧。」

  「真的?為什麼?」我驚訝地問。傳達一份親情,沒有比擁抱更為直接而溫暖的了。而他竟說沒有抱過寧寧?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眉頭微微鎖起,像是試圖鎖起什麼不愉快的過往。

  「你知道嗎?寧寧今天叫我帆姐姐呢。」我體貼地把話題岔開,輕輕拂開他額前的亂髮。

  逼一個人說出心底的秘密,不是我的作風。儘管我很想知道,但我會等到他願意說出來的那一天。

  「那說明她開始接受你了,是個好現象。」

  「雷……」我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臉。

  「你在於什麼?」他問。

  「幫你鬆弛肌肉。因為我發現你很少笑。其實你笑起來蠻好看的,為什麼不笑呢?」我邊說邊繼續拉扯,直到兩隻手都被牢牢攥住。

  「我不知道你也有這麼淘氣的一面。」他好笑地瞧著我。

  「看吧,你的表情有彈性多了,證明我的按摩有用。雖然距離『開懷大笑』還很遠,不過我會再接再厲。」

  「好了,下次讓你捏個夠。現在告訴我,今天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

  「為什麼這麼問?」

  「你晚餐吃得太少了,元嫂很介意。」

  「哦,晚餐好吃極了,真的,元嫂的手藝是最好的。」

  「跟我說沒用,你要用行動證明。」說著,就像變魔術一樣,一碟芒果布丁出現在我眼前。

  「把這個吃完。」他命令道。

  我把眼睛眨了又眨,怎麼也想不透那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剛才開始就一直放在茶几上。」雷主動解答了我沒問出口的疑惑。「你沒注意到,更證明了你有心事。」

  「沒錯,我是在為一件事心煩。」我坦白地說。

  「吃完再說。」他把碟子塞進我手裡。

  「我吃不了這麼多……」

  「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但必須專心。」

  「為什麼?」

  「元嫂的布丁不是一般的滑,不專心吃會嗆到。」

  「說得跟真的一樣……」我沒放在心上,拿起勺子挖下一小塊放入口中……味道不錯。

  如果不是正在為陶麗的事不安,相信這布了一定更加美味爽口。真是應了那句話——心情是一切食物的味道。

  不知道陶麗現在怎麼樣了?雖然我目送著她搭上公車,也打電話確認了她已平安到家,但心裡還是七上八下的。

  今晚,她會想清楚吧?會麼?也許,一天的時間是不夠的。換做是我,一天之內做出決定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啊……

  啊……哦……咳咳咳……布了真的滑進氣管了!

  「看吧,不聽話的後果。」雷連忙幫我把沒吃完的布丁拿開。「看來你是不可能專心吃東西了,除非把憋在心裡的話說出來。」

  「我……抗議,是你……你讓我先吃……」因為咳得厲害,我發出的聲音與平時大相逕庭。

  「抗議駁回,我警告過你。」

  「可是……」

  「我勸你還是少說話的好。」雷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說來也奇怪,在他毫無技巧可言的拍打下,我感覺好多了。

  「雷,知不知道你是全世界最霸道的人?」我喘著氣說。

  「也許。」

  「不過你也可以很溫柔的,就好像現在。」

  「是麼?」

  「我喜歡你溫柔的樣子。」

  「謝謝。」

  「但我也不排斥你的霸道。」

  「為什麼?」

  「因為這才是你啊!而且,沒有霸道,也顯不出溫柔的可貴。」

  我終於咳出了喉管裡的布丁,有些脫力地倚著他,發覺這姿勢舒服得很,於是又靠得緊了些。

  「帆……」

  「嗯?」每次他叫我「帆」,我都有種浮在海水中的錯覺,整顆心一點一點地蕩漾開去……

  「你在考驗我的自制力。」

  「怎麼?我這麼靠著你會讓你有反應?」我抬起頭來。」那你剛才抱著我為什麼不會?」

  「你不懂男人的身體。」

  「男人的心理更難懂……」我有感而發,

  「你又在想什麼了?」

  「是啊,我在想什麼呢……」我有些出神地看著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心臟的律動變得不規則起來。

  認識他,是一個月前的事;感覺,卻還停留在三天前。就在那個霧茫茫的早上,我似乎失落了一樣東西——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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