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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暉蘭    


  問話?好像我是犯人……雖然心裡多少不滿,但我還是乖乖答應道:「好的。」然後站起來準備回房間。

  「等等!」

  「什麼?」我差點兒又坐回椅子上,勉強扶著椅背穩住身體。

  「你……自己走行嗎?」

  「沒問題,已經清醒多了。」

  「那麼,晚安。」

  「晚安。」我轉身朝廚房外走去……

  「等等!」

  我又是渾身一顫,回過頭小心翼翼地問:「還有什麼事麼?」

  「別忘了吃藥!抽屜裡有班納杜膠囊。」

  「哪個抽屜?」

  「自己不會找嗎?!」

  「好的……」我有些委屈地垂下頭,躊躇地站在那兒,不曉得他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了,你回去吧。」

  我像逃亡似的跑回房間,把自己丟進軟綿綿的床鋪。但翻了幾個身後又坐了起來,了無睡意地靠在床頭。

  這也是正常的,從下午到現在,我早已睡足六、七個鐘頭。雖然現在頭昏腦脹的,大概是所謂的「宿醉反應」,但即使再躺下去也未必睡得安穩。倒不如趁此夜深人靜,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心境。

  把枕頭抱在懷裡,我翻身下地,倚著床沿兒坐在地板上。

  地是硬的,更能讓我清醒起來。

  我沒開燈,就這麼靜靜地坐在黑暗中。有那麼一會兒,我什麼也沒想,只單純地感覺著黑暗中的氣息。

  記得有本書提過,「夜」是有味道的,所以盲人可以憑嗅覺區分白天和用夜。

  是真的嗎?我吸吸鼻子,好像真有種說不出的味道瀰漫在空氣裡似的!

  我笑了,笑自己的矛盾。明知是心裡作用,卻依然為這個小小的「發現」而興奮,像小孩子似的……

  真的,認識雷之後,我好像變小了。

  除了「小」之外,還有軟弱。

  記得初識雷的那個晚上,我和他針鋒相對、不卑不亢的一番爭執,彷彿已經是非常遙遠的事了。那時的我多堅強啊……哪兒像現在……那股倔強的韌勁兒彷彿從體內消失了。如果再給我一個和雷爭辯的機會,我恐怕連站起來直視他的勇氣都沒有。

  難道真被他說中了?我有著「弱小」的天性,只是一直沒發覺罷了?

  怎麼會呢?學倫不是說過,我是他認識的「最堅強,最理性,最有能力」的女孩麼?我不會是弱者的!

  可是,當我面對雷時那種下意識的瑟縮又怎麼解釋?

  我愈來愈不懂他,也愈來愈不懂自己了……

  這般的猶豫和迷惘,也是從前不曾有過的啊!

  我覺得自己像一個不會游泳的人沉浮在海水中——愈是向水面掙扎,愈是沉向更加深不可測的海底……

  哦……我的頭……又開始疼了……一定是想太多的關係。

  吃點兒藥吧。雷不是說抽屜裡有麼?那就找找著好了。

  擰亮床頭燈的同時,我呆住了。

  出現在燈光下的,是一杯水和一盒班納杜膠囊……

  ※※※

  我做夢了。

  一個亂七八糟,卻又格外清晰的夢。

  我奔跑在N大校園裡,邊跑邊回頭。身後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但我知道有人在追我,所以唯一的選擇是朝前跑。

  跑著跑著,我撞上天台的護欄,沒路了。(分明一直在平地上跑,為什麼會突然跑上天台?)

  惶恐地轉身,面前突然出現很多人,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大家都朝一個方向聚攏。

  我忘了自己正被人追的事,跟著人群向前湧去。

  人越聚越多,我依稀看到幾個認識的人穿插在人縫裡,陶麗好像也在。

  「陶麗!」我喊了一聲,但被周圍的喧鬧蓋了過去。

  我不甘心地推開擋在身邊的人,打算擠到陶麗那邊去。可是愈來愈多的身體壓向我周圍,前後左右到處都是人,擠得我完全動彈不得。

  好辛苦……要端不過氣來了……我拚命推著前面的人,彷彿這樣就可以挽救最後一點可移動的空間。

  「別心急,慢慢來。」一個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當作散步好了,你會發現曾經錯過的風景是很美好的,而出口就在柳暗花明的地方……」

  學倫?是學倫嗎?我抬起頭來尋找。前面的人轉過身來,正是學倫!

  「大哥!」我驚喜地叫。「你怎麼把我一個人丟下就走了?」(莫名其妙的問題,但在夢裡我卻問得理所當然。)

  「有人來接你了……」學倫在我頭上亂胡一把,我的頭髮亂了。

  「誰?」我拉著他的胳膊不放手,唯恐他被人群擠散了。

  「是我。」

  學倫的聲音變了,臉孔也變了。我揉揉眼睛……那不是學倫,是雷!我緊緊抓住的竟然是雷!

  奇怪的是,我除了嚇一跳外,沒有太多的驚恐。

  「把這個喝了。」他手裡突然多出一杯深褐色的東西。

  「薑汁葛根茶?」我接過。

  「還有這個。」一盒班納杜膠囊成拋物線落在我手裡。

  「謝謝……」我抬起頭說,卻發現和雷之間的距離不知什麼時候拉遠了。他站在護欄旁邊,而天台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都跑哪兒去了?)

  「磊……」我朝前走了幾步,裙角卻被什麼東西勾住了。

  我回身,看見了穿著藍色睡袍的寧寧。

  「孟老師,吃蛋糕麼?」她笑盈盈地把托盤伸向我。那蛋糕的形狀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好像是水滴形。

  「好的,謝謝。」我捏起一塊……

  「啊!」手指彷彿被什麼紮了一下。蛋糕掉在地上,一滴血從食指指尖滲了出來。

  「這是……」我盯著露出蛋糕外的半根針,恐懼再度從心底湧出。

  我一步步後退,直退到護欄邊上。

  雷呢?他剛才不是在這裡嗎?我四處張望,卻尋不到他。而那抹藍色的影子漸漸朝我逼近過來……

  那真是寧寧麼?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但心底一個聲音正發出警告:「危險!快離開!」

  沒時間了,我不假思索地躍過護欄跳了下去。

  奇跡般的,我並沒把骨頭摔散,感覺就好像原地撲倒一樣落在草地上。

  翻身坐起時,兩束強光照在我身上。一個高大的人影背著光朝我走來……

  「雷,是你嗎?」我問。直覺告訴我那是他。

  「我送你去醫院。」他抱起我,又命今地說:「以後不許再去諾亞!」

  「為什麼?我又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頂撞回去,掙扎著想離開他的臂彎。

  突然,我的身子向下墜去。雷不見了,燈光不見了,周圍的一切都不見了,我尖叫著沉向無底的黑暗……

  ※※※

  我在尖叫中醒來,心臟「評怦」亂跳,後背一片透濕。

  那麼離奇的夢境,卻又真實得彷彿剛剛發生過一般。

  掛鐘的時針指著六和七之間。

  窗紗上透著薄薄的曙色。

  遠方飄來微弱的雷聲。轟隆……轟隆……轟隆……像野獸垂死時的悲鳴。

  看來,這不是個晴朗的早晨。雨很快就要來了……

  我翻身下床,慢慢走到窗前,「唰——」地拉開窗簾,又把玻璃窗推開。

  一股濕潤而微冷的空氣迎面撲來。我瑟縮了一下,但隨即挺起胸,張開雙臂,深深吸進早晨第一口清涼……

  和昨晚比起來,我清醒多了。可能是吃過藥的關係。

  縱然清醒,但仍有些不知今昔是何苦的錯覺。

  那個夢太混亂了。即使現在,倘若我閉起眼睛,仍能憶起那種墜落中的虛浮。

  我從不看解夢的書,因而對夢境種種一無所知。不過「夢實則虛,夢虛則實」的說法倒是聽過,即是說夢大多數都與現實相反。既是反的,就別去操心了吧。我有些自欺欺人地笑了。

  不管如何,這是新的一天。新的一天將有新的開始,但願也有嶄新的心情……

  換好衣服來到樓下,時間是七點正。

  廚房裡靜悄悄的。我有些驚訝,本以為會看到元嫂的。

  就在猶豫著要不要自己動手弄早點的當兒,元嫂從通往花園的側門走了進來。

  「孟老師,今天好早呵!」

  「您早。」我禮貌地點頭,同時有些好奇地瞧著她懷裡那一捧掛著露水的白薔薇。

  看出了我的疑問,元嫂主動解釋道:「這是要放在小姐房間的。」

  「花園裡有薔薇?」我驚訝地問。我知道院子裡有不少花花草草,但薔薇倒是不曾見過。

  「不,這是後山采的。」

  「後山?」我更好奇了。自從在那場暴風雨中迷路後,我就沒再接近過那裡。那麼偏僻的地方竟然有薔薇?

  「是啊。孟老師,你看這花開得多好!」元嫂把薔薇捧到我跟前,笑呵呵地說:「雷先生每天都去親自料理一番,我只負責把花放進小姐房裡。」

  「雷先生照看薔薇?」我呆了呆,不太相信自己聽到的。「什麼時候?」

  「就是早上這時候啊!雷先生吩咐我把花剪好就先回來準備早餐。孟老師餓了吧?你稍等,我馬上弄個熱湯給你喝……」

  「等等,元嫂……」見她轉身往樓上走,我連忙叫住她,有些遲疑地問:「雷先生他現在……還在那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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