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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黃蓉 「各位鄉親的盛情,令本公子非常難卻。既蒙厚愛,那我就……指點這位兄台幾招。」他蹲好馬步,擺好架式,花拳繡腿盡皆出籠。 擂台上的對手是甫擊敗六名高手的「正義堂」堂王陸少華。他立在原地,良久,躊躇不前。 怎麼辦?他打是不打? 穆天魁是個如假包換的真小人,打贏了他,難保日後他不曾挾怨報仇;而他的父親貴為兩江總督,隨便一道命令就可以教人十年八年翻不了身,仔細權衡利害,還是保命要緊。 陸少華「放水」的技巧純為彌彰而欲蓋,穆天魁左勾拳軟趴趴的揮到半路上,他已經跌出一個令人拍案叫絕的優美姿勢。 「穆公子勝!」裁判錦上添花似地大聲喝采。 臨離去前,陸少華忿忿地、冷峻地瞟了杜飛煙一眼,那目光中有怨懟、有詫異,還有更多的驚艷。 「穆公子勝!」 杜飛煙猶猜不透陸少華複雜眼光中的諸多含意,穆天魁卻已連績贏了十六回合。 好漢不吃眼前虧和識時務者為俊傑是今日比武的兩大特色。穆天魁自出世為人至今,從沒這麼風光體面過,樂得他合不攏嘴。 他笑,台下也在笑。群眾們看耍猴戲一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熱烈討論一個總督的二公子,究竟為什麼搶著要當知府衙門的小小捕頭? 他是幡然悔過?浪子回頭?還是吃飽撐著沒事幹? 「一百六十二人報名,一百零六人棄權,若沒有人上台比試,穆公子即為今日的總冠軍──」 「慢著!」杜飛煙見時機成熟,旋即排眾而出,躍上台前。「小女子段杜飛煙,想向穆公司討教幾招。」 她多冠一個段字是什麼意思? 穆天魁一時樂昏了頭,腦子一下子打結。「你不怕被我打傷了?會很痛喲!」他還頗懂得憐香惜玉。 杜飛煙詭譎一笑,「所以才要你幫我呀!」 「喔──原來如此。」也不知穆天魁真懂假懂,不過,看樣子他是心領神會了。 「自古以來,從未有女子任捕頭一職,這……不合理法。」知府大人道。 「無所謂,橫豎得先過了我這一關。」人家給他三分顏色,他就以為可以開染房了。穆天魁信心滿滿,相信自己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何況區區一名荏弱、嬌柔、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本公子先讓你三招。」 「那麼得罪了。」杜飛煙躍起一記迴旋踢,不偏不倚,正中穆天魁的胸口──「啊!」他作夢也想不到,一個女人細小的一條腿,竟有如此的力量,將他踹到台下,摔得四腳朝天,狠狽至極。 「承讓了。」杜飛煙口蜜腹劍,笑裡藏刀,朝穆天魁心疼又無奈的眨眨眼。 「你、你你你……」上當了,這個賤女人……穆天魁氣得直跺腳。 受震撼的不只他一個,還有上千個百姓,和知府大人。完蛋了,這下要不要讓她當總捕頭呢?傷腦筋!知府大人開始煩惱了。 「知府大人,我──」杜飛煙話才說到一半,忽爾腳下的擂台木頭一一斷裂,狂風乍起,眼看就要將她震倒。 頃刻間,一道黑色飛影自高架上凌空騰出,適時環住她的腰桿,將她快速攜離現場。其矯健靈敏的姿態,彷若游龍般,令大伙欽敬地發出驚呼。 「喂!你是誰?把人給我放下來。」穆天魁記性有夠差,前幾天才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竟還認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裡的大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趕緊小聲提醒他,「他就是杜飛煙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麼?」穆天魁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口快痛死了,還流著血。「杜飛煙,你給我記住!」 第四章 杜飛煙立在床沿邊,一動也不敢動。 一身黑色寬袍,筆直地貼服在段樵剛硬的線條上,他看來儼然是遺世獨立的風中浪子,陰寒的面容散發著酷冷、悍戾和熾焰。他以狂風暴雨之姿大步邁向她。 他要打我、他要打我……這意念,讓杜飛煙收回三魂七魄後本能地想奪門而出,但手才握到門閂,一雙厚實的手掌已經將她整個人一把抓住,她被迫不得不面對他。 他離她僅咫尺之遙,呼吸清晰可聞。 他狂怒地伸出鋼鐵般的巨掌,掐住她的粉頸;杜飛煙的大眼如臨死般驚悚。 「在我尚未休掉你之前,不准再拋頭露面,丟我段家的臉。」 「我報我的仇,關你段家什麼事?」杜飛煙企圖用手捶、用腳踢,可惜他過於高大,臂膀長如猿,她根本連構都構不到。 「在名義上你仍是我的妻子,角逐總捕頭之職,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你還不知羞恥的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他怒不可遏,眉間眼中全是火。 男人指的不就是穆天魁? 「我和那個人渣敷衍兩句,目的是誘惑他……」 「不准!」段樵怒喝。「你想報仇可以告訴我,就是不准再接近他,或任何男人!」他今兒若是沒因一時興起,跟著她到街門廣場湊熱鬧,也不會看到她那幕喪盡婦德的舉動。 「你願意替我痛宰那個人渣嗎?」對方可是權貴人家的兒子,得罪了穆家,只怕吃不完兜著走。 杜飛煙嗅出他嗆人的妒火,卻感受不到他發自內心的疼惜。在他眼裡虛妄的尊嚴顯然比她重要多了。 「如果你開口求我的話。」 她發現段樵神色怪異而僵硬,眼裡佈滿著可怕的血絲,呼吸低沉而短促,他是怎麼了? 「我不會求一個『外人』幫我分憂解勞的。」說完,她用力甩開他,奔到方桌前,取出文房四寶,開始「草擬」休書。 「你要我怎麼糟蹋自己?」休掉妻子總要有個理由。成親僅三天就被休掉,雖然亂不名譽的,但只要能「血刃」穆天魁,她於願足矣。過了今天,她恐怕就要亡命天涯,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了。 「你真要我休了你?」段樵眼裡凌厲的星芒,彷彿穿透她的靈魂深處,欲一窺她真正的意圖。 「別這樣看著我。」他的目光總教她手足無措。「我早說過,我們的婚姻不具任何意義。」 「是嗎?」她越逃避,他就越要看個仔細,只要她神情上有一絲不捨,他使會想辦法留住她。至於為什麼不讓她走,他決定暫時不予細想。 「或者……你開口求我,我也許會多留幾天。」她心高氣傲,堅決不讓段樵知道她其實眷戀不已。 他低吟片刻,提起筆在宣紙上簽了名。「任何理由我都接受,從今而後,你我再無瓜葛。」他說完轉身走了。 杜飛煙緊咬下唇,強烈的失落感幾乎將她擊垮。自尊陡地千瘡百孔,但心卻又如釋重負。 他越表現得冷酷,她越不甘心,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子,怎能任由男人棄如敝屣?! 可是,縱使他不肯休妻,她又何忍拖累於他? ※ ※ ※ 天好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杜飛煙拎著包袱,孤獨地出迴廊踅向庭院,刻意加重的跫音,於子夜轉來倍覺清晰。 男人與女人,這是世間最複雜詭異的一種關係,可以銷骨蝕魂,卻也不可理喻。 她喜歡他嗎? 此時此刻已不容許她自欺欺人,否則,怎麼解釋她形同花癡的表現? 她從不相信一見鍾情,直到那日在城郊十里鋪遇上他。但他有什麼好?愣頭傻腦,根本不解風情,竟還讓她要命的一頭栽進去,想要與他鶼鰈情濃?簡直是癡心妄想。 才跨出庭院,杜飛煙的心靈間忽然感到無比空虛。寅夜獨行,連個送別的人都沒有,唯有簫聲相伴…… 簫聲? 杜飛煙猛抬眼,只見廂房紗窗旁立著一個人,手中握著一管長長的洞簫,面對著她。 留我呀!不然你站在那兒做什麼? 她放慢腳步,讓他有反悔的機會。可惜等了半天,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走了。」她仍不放棄。 「很晚了,你何必急於一時,明兒……」他話聲未竭,天際突然雷電交加,緊接著狂雨直下。 哈!下雨天留客天。杜飛煙大樂,開心地逃回簷廊下,感謝老天爺讓她找到下台階。 段樵不知何時在急雨中,撐開一把傘,「我送你回房。」 杜飛煙竟猶豫了起來,「不!我今晚非走不可。萬一,穆府的人循線找來,你恐怕會遭到池魚之殃。」瞧他沒往下問,她又自言道:「白天在比武場我使了詐,偷偷在鞋底安了利刺還煨了毒……」 「我知道。」段樵一副老神在在,絲毫沒讓她極可能禍「家」殃「夫」的詭計給嚇著。「穆家的人不放過你,並非為了穆天魁的傷。」 「怎麼說?」 「因為你功力不足,僅傷及穆天魁的皮肉,煨在利刺上的毒藥藥性也不夠,頂多讓傷口潰爛幾天,便可復原。」她的一舉一動全部難逃他的冷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