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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黃蓉    


  第一章

  簾外細雨飛濺,春意闌珊。

  冷冷清清的街道,彷如子夜未醒殘夢,將晨光襯托得分外淒楚。泥濘地上一截水印,照映昨日的憂鬱,和她滿腔的惆悵。

  殷虹佇立窗前良久,才頹喪轉身換上外出服。

  離開學校之後,戀愛成為她「謀生」的手段之一。在談過幾次無傷大雅也不刻骨銘心的戀情之後,她決定嫁給第十五個相親的對象。

  過程非常匆促,匆促到連對方的鼻子嘴巴都沒看清楚,只因對方答應訂婚之後願意送五百萬當聘金,她便束手就擒了。

  其實以他的姿色和學識條件,根本不需要用這種老八股的方式擇偶。為了錢,一切都是「孔方兄」作祟。不得已走到相親這一步的男人,泰半經濟狀況穩定,收入頗豐,當然啦!年紀也勢必一大把,而且長相絕對「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她一點也不在乎。這並非說她特別著重內在涵養,要求靈性的契合,不是,真的不是。論到底還是那句老話錢,她真的非常非常需要一大筆錢。

  今天她和對方約好了,一起到攝影禮服公司合拍結婚照。

  「何必勞民傷財呢?」她提議不如把這筆錢省下來,折現給她,但對方硬是不肯,堅持非拍六十組作紀念不可。

  他是個十足怪胎兼詭異的男人。相親那大,她和介紹人在餐廳等了三個小時,從中餐吃到下午茶,都不見他的鬼影子,直到她忍無可忍。抓起皮包正要走入時,他才匆匆忙忙趕來,卻連一聲抱歉也沒說,買完單又兀自離去。三天後,介紹人涎著曖昧透頂的笑臉到住處告訴她,那個叫姜野的傲慢傢伙對她非常滿意,準備花一大筆錢把她娶進門。

  「滿意?」怎樣滿意?他甚至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沒啥概念,這滿意之說從何而來?「我為什麼要嫁給一個陌生人?他搞不好有暴力傾向、惡疾、或家世不夠清白?」

  介紹人並沒有回答她所提出的疑問,她便理所當然的也沒加以追究,在聽到對方應允的林林總總優厚的條件之後,殷虹早把一肚子怒火拋到九霄雲外。

  自從在《刺鳥》那本小說控讀到:「好男人是有,但,一半跑去當神父,一半成了同性戀者。」之後,她對情愛就不再憧憬了。

  現在,她什麼也不變,只愛鈔票,因為上帝會懲罰世人,國家會漠視百姓,只有白花花的鈔票不會辜負主子,誰擁有它,誰就可以呼風喚雨,可以作威作福,可以快意恩仇。

  仇!有十一年了吧!她從沒一刻或忘那迷離恍惚的炙痛。不知打何時開始,她喜歡吟誦一首這樣的詩:有家不得歸,有若無處訴,有淚暗自垂;

  有法不公正,有理難昭彰,有冤難伸張。

  那天,噩耗傳來時,她正在操場上體育課。

  殷虹就讀私立自強高中二年級,因成績頗優異,獲選為二年愛班的學藝股長。

  教務主任前來通知他的時候。班上同學正為了是忠班的導師還是仁班的導師把隔壁班的英文女老師的肚子睡大,而爭論不休,殷虹和其他乖乖牌的學生一樣,目瞪口呆地注意聽著要寶玉高家祥,繪聲繪影地把女老師被逼去墮胎的過程,血淋淋的重述一遍。就在酷熱的大操場上,笑聲、驚歎聲和汗水為他們捕風捉影的揣測之辭畫上駭人的句點。

  訓導主任把她叫到一旁,摟著他的肩膀,告訴她:「殷虹,又有一個壞消息,你要堅強!你爸爸,今大早上,因為心肌梗塞,在台大醫院過世了。」

  殷虹用心地聽著,淚水不由自主地在眼眶內打轉。

  「又」一個壞消息?是,前一個月她媽媽才因心臟衰竭撒手人寰。據說內情沒那麼簡單,街坊鄰里盛傳的是另一個版本的陰謀論。

  殷虹也相信是後者。她十幾年來,從沒聽說她媽媽有呼吸道或心臟血管方面的毛病,怎會突如其來地發作,不到一天一夜的光景就走了?

  如今,母親去了。

  父親也走了。

  自此,她似乎一點家族的牽掛也沒有,孑然一身。

  「殷虹,你千萬不可太傷心。記著,還有一個龐大的企業需要靠你撐持。」

  沒錯!母親死因不明,父親英年早逝,只剩她。她咬著牙,強把淚水留在眼眶裡,不教它滴下來。

  然而,短暫的堅強,不代表她就有能力扛下整個企業的重擔。何況,還有一些包藏禍心、虎視耽耽的人等在一旁。果然,國中尚未畢業,她已被莫名其妙地取走百分之三十的股權,高三那年,她從掌握質權的董事長,變成有名無真的名譽董事長;而今,她則淪為可有可無的董事,名下的財產被瓜分、侵佔得斯騰無幾。

  她尷尬地抬頭看看那個叫姜野的男人,他也正巧抬起眼臉睇視著她,嘿!這男人長得不差嘛!不,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挺俊逸的,他年經、卓拔、眉宇出塵、身量岸偉,這樣的男人為什麼要經由相親來娶老婆?

  殷虹腦袋瓜子裡馬上閃過十數個駭人聽聞的名詞,他不會是……他可能是……管他的!橫豎她原本就沒打算嫁給他,忘了嗎?他是專門招搖撞騙的女騙子,等弄到一大筆錢之後,便溜之大古,他有沒有什麼毛病。關她什麼事?

  猶豫了好一會兒,由於攝影師堅持那個鏡頭是「經典」之作,她只得硬著頭皮,讓姜野抱住他的小蠻腰,騙過那麼多蠢蛋,就屬這次吃虧最大;這男人好似故意地,緊貼著她,將她抱得死緊……緊得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休息時刻,殷虹把自己關進女廁所裡,點上一根涼菸,賭氣似地狠狠的吸、狠狠的吐,腦中片刻不得閒,像一部壞掉的放映機,不斷播送著噩夢似的膠卷。她偽裝得很辛苦,一派天真爛漫的淑女模樣,不時巧笑倩兮地回望姜野,哼!他甚至不曉得她會抽菸呢?

  殷虹又深深吸了一口於,報復性地把尼占丁趕往五臟六腑,藉以懲罰自己。她痛恨自己的虛偽,但為了生存,為了……事實上她並沒窮到沒飯吃的地步,之所以這麼做,全起因於不正常的復仇心理。她把滿腔怨尤轉移到這群同樣腦滿腸肥、利慾薰心的男人身上。如果不是他們的權利鬥爭,她也不至於家敗人亡。所以她恨~很病態是不是?沒錯!她也承認這樣做的確很不理智,可她已經無法自拔了,兩年多來,她樂於沉迷在此等爾虞我詐的遊戲當中,一方面宣洩憤恨,一方面撈錢圖利,可謂一舉兩得。

  老實說,她相親的對象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先由她相準某家公司或財團的小東或負責人,再找介紹人前去說項。由於她年輕貌美,學歷上又登載著「大學畢業」,因此屢試不爽。截至目前為止,只除了這個叫姜野的,是自個兒找上門之外,其餘的全是她精挑細選的目標凱子。

  他為什麼找上她?殷虹很懷疑他的居心。

  希望他不要像孟磊一愫,妄想用癡情的伽鎖把她擄回去當妻。她早早患了恐婚症,還是最末期、最無可救藥的重症患者。

  看看他的死黨玫珍就知道,結婚百分之百是女人在自掘墳墓。想起她婆婆那副苛薄的嘴臉,殷虹就忍不住毛骨悚然。

  困,幾個高難度又險象環生的閃躲,已將車陣拋在腦後,揚長朝前狂馳。

  殷虹征愣地觀望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塞進招來的計程車裡。車子繞過圓環,皮包內的BB.Call忽地響了起來。是攻珍,她怎會在這時候找她呢?

  原想請司機讓她下來回個電話,轉念又想,橫豎也好久沒見到玫珍了,不如直接到內湖找她,一個滿口媽媽、女兒經的家庭主婦,應該不會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才對。

  這位計程車「運將」不僅開車技術超凡,對路況也相當嫻熟,不一會兒,已載著她上了民權大橋。殷虹失焦的雙眸,空洞地瀏覽著車外呼嘯而逝的景物,驀地,她好像又看見了那輛白色的跑車。會不會眼花?定睛往前方十餘公尺處細看……是他沒錯!

  一抹惡作劇的念頭飄進她腦海。她笑著問司機:「你有本事跟上那部保時捷嗎?」

  「要不要賭一把?」司機先生興致勃勃地加足油門。

  「好啊!賭一千塊。」為表示誠意,她馬上打開皮包掏錢。

  「不用那麼多,五百塊就好,贏你太多我會不好意思。」他臭屁地咧著大嘴,露出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抓穩喔!」

  「嚇?!殷虹一不留神,險險從座位上滑下去。

  司機大哥果然不是蓋的,三下兩下已經貼近距離姜野座車不到十公尺處,眼看他的五百元大鈔就要飛了,怎料,姜野那魯男子居然來個一百八十度太回轉,衝著他們迎面而來「媽的!這個人不要命了是不是?」司機被他大膽的舉動嚇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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