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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黃容    


  ※※※

  晚風輕拂,殘月如勾,默默綻出柔柔暈黃。

  送走鄭依霖再回到住處,已近子夜。這裡是位於東海大學附近的美成社區,庭園內共七十戶,每戶均是獨楝的別墅。唐默選購了向南最底的一楝。

  停妥車子,掏出鑰匙準備打開房門時,他才赫然發現門邊站了一個人。一名長髮如鬼魅的女子。

  只詫異了一下下,他就認出是她。

  這女人寅夜前來,莫非是投懷送抱。

  他陰驚地噙著危險的笑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一路跟蹤你來的。」雩娘道。

  「跟蹤我?」他沒發現任何計程車或機車駛近呀!他的警覺性應該不至於這麼差才對。「用什麼?用跑的,還是用飛的?」他譏誚的臉上,充斥著非屬善類的詭笑。

  真是個奇特的男人!

  雩娘望著他,想像他忽正忽邪、令人莫名心慌的神情,究竟是意味著什麼?

  「不瞞您說,我是用——」

  雩娘話聲未落,即被唐默以飛快的速度摀住嘴巴,推往門邊,他自己則迅捷地躍過花台,一腳跺倒躲在樹叢後、手持相機胡亂捕捉鏡頭的瘦矮男子。

  「不要打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拿錢辦事……」瘦矮男子抖著兩手,把相機裡的底片取出交給唐默。「對……對不起……」

  「滾!」他厭煩地厲聲斥喝。

  「你不想知道……」

  「不必。」唐默陰驚凌厲的黑瞳,嚇得那男子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他肅寒的抿著雙唇,伸手扯出所有底片,憤然投入門口的垃圾桶內。他很清楚誰會使出此等卑劣的手段,企圖侵犯他的隱私。

  他不加以追問,並非不在意,而是還沒到掀開底牌的時候。在這之前,他必須嚥下一切怒火,耐心周旋,直到……

  「小王爺果然寶刀未老。」話一出口,雩娘就發現失言了。人家才三十郎當歲,正值青壯呢!怎麼會老?老的是她!

  「不要再叫我小王爺,我說過我不是什麼小王爺。」唐默用疑惑的眼神瞟了她一下,隨即悍冷地轉身走入屋子裡頭。

  雩娘乖順地,如一名隨從般地接踵跟了進去。

  唐默猛然止步,旋身,虎視眺眺地瞅著她。雩娘一慌,忙朝後退了幾步,與他四目相對。

  「你究竟想幹什麼?」唐默冷硬的語氣中,不帶絲毫感情。經過方纔那混帳東西一鬧,他已經心情大壞,完全失去逐獵、遊戲的興致。

  雩娘欠身,恭謹答道:「奴才……呃,我,沒別的請求,但願小呃,唐先生收留,讓雩娘得以日日夜夜隨侍左右。」

  「嗯哼,」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了吧!想找工作就直說嘛!什麼小王爺?!幼稚!「抱歉,我這裡不缺女傭,我也不想給自己惹麻煩。」他霍地拉開大門,擺出送客的姿態。

  雷丐娘心中一苦,盈然跪下,「既然小王爺無意收留,雩娘苟活世間又有什麼意義?」她由懷裡抽出一柄短刃遞給唐默,「就請小王爺賜奴婢一個痛快吧。」

  「你要我殺你?!」唐默用指腹碰了一下刀尖,發現這看來不起眼的小刀居然鋒利無比。

  「是的。這塵世間已無雩娘留戀之處,懇請小王爺成全。」她從容冷靜地伏在地上,等候唐默送她進鬼門關。

  「你大概以為我不敢,所以故意試探我。好,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

  他咬著牙,神情凶狠,手起力落,抵住她雪白的頸背——雩娘一動也不動,非常專心的等死。

  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唐默奮力將刀子擲往茶几上,一屁股坐進沙發裡,怒目炯炯地瞪著她。

  「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那個該死的小王爺?」記得在事務所的時候,她曾經說過有辦法證明他是清朝皇室遺族,這會兒,他倒想看看她要怎麼證明。

  「憑您腰臀間一抹狀似豹形的胎記。」雩娘天真的以為,他雖經投胎轉世,但容貌身量未變,那麼其餘的「東西」應該也不會變吧?

  唐默霎時由沙發上霍地跳起,「你曾經偷窺過我,到孤兒院查過我的資料?」

  「不,沒有,咱們今早才『重逢』,奴婢哪來的餘裕去調查您的背景。我之所以知道這些,乃是因為……因為往昔都是由奴婢伺候小王爺沐浴更衣,所以……」

  唐默張大嘴巴,但覺說什麼都不是。他將十指插入微亂的髮際,仰天作無言的低嘯。

  「我知道這的確很難令人相信,可,它是千真萬確的。很抱歉,突然闖入您的生活,如果您真的不願意接受,不想要雩娘,那麼就請您賜雩娘一刀,然後,就當這一切從沒發生過。」

  「說得容易。現在是中華民國,不是滿清皇朝,即使隨便殺一條蛇都有可能吃上官司,何況是殺人。」他自承是一頭嗜血的獸,也從不間斷地舔舐昔日多舛淒愴的傷痕,希冀快意恩仇。但,他的狠戾悍冷是有選擇的。他不會對女人痛下毒手,尤其是一名柔順靈秀、耿直癡忠的女子。

  「原來如此。」雩娘淒惋地點點頭,「您既然不方便動手,那麼雩娘自我了斷就是。」她收回匕首,朝唐默深深一揖,滿懷深情地叮嚀:「此後雩娘無法隨侍在側,希望您善加保重。」

  「站住。」他一個箭步擋在門口。到底為什麼不肯讓她走,他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一剎那,她彷彿真的是他的侍女,那夜夜為他寬衣解帶的女子……

  也許只是幻覺罷了。

  「您,還有事情交代?」雩娘怯生生地睇向他,眼底流露的,除了無限敬仰,還有濃濃的眷戀和不捨。

  「坐下來。」他指著面前的沙發,示意她乖乖照做。「把來龍去脈詳細的說給我聽。」他有權、也急於知道一切。看她究竟是神經異常,或是故意找碴,又也許是……

  雩娘一輩子沒和他平起平坐過,心底十分惶恐。

  「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時為雍正四年……」

  蒼茫暗夜,他心緒澎湃地聽著她宛似奇情小說的敘述昔日種種,一時難以自己。

  冷風拂過他的臉,像十幾隻巨掌摑向他的面頰,逼他承認這近似荒誕無稽的一切。

  驀地——耳畔傳來震天巨響的戰鼓,風雲歲月的帷幕逐次拉開。他感到一陣驚心動魄的撼動。

  洶湧翻騰的雲,一下子把探出半個身子的月亮給吞噬掉,留下暗黑和死寂,情同有著千指百爪魔掌的夜。

  奇異的冷夜。只見一道紫霞白煙劃破蒼穹直奔而來,當胸剖入他的心房。

  唐默一驚,手中的瓷杯應聲落地,碎成一片。雩娘趕緊住口,跪俯過去收拾善後。

  唐默看著她,目光凜然似劍,亟慾望進她的身子骨,把前世今生統統弄得清清楚楚。倏然間,他抓起她的胳膊,逼視她的眼、她的臉、她嫣紅如漆的唇,以及……

  「你說你有二百多歲了?而鄭依霖可能是饒如媚轉世?!」騙鬼!

  「是的。雩娘不敢有半句虛言。」事情的真相,怕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喔?」他不信她,可恨的是他又半信半疑。這女人害他的腦袋脹得快破了。「你是我的侍女兼侍衛?那好,過來幫我脫掉衣服。」

  「遵命。」雩娘依言為他解開一個個鈕扣。現代人的衣著比古時候要簡單輕便多了。

  不一會兒,唐默已赤裸得只剩一件三角內褲。雩娘赧然地盯著他。

  「為什麼臉紅?」如果她所言屬實,這事她應該做了不下數百遍了呀!

  「奴婢以前沒見過這等樣式的,覺得相當新奇。」她檠然咧嘴一笑,像個無邪的孩子。

  唐默佯裝不為所動,因為他其實心中悸動得很。

  「去幫我放洗澡水。」

  「是。」雩娘一旋身,馬上又轉了回來,「請小王爺告知燭火及澡堂在何處?」

  唐默這才發覺兩人對談了半晌,他還沒把燈打開呢!這女人在黑暗中的適應力似乎滿好的。

  他打開開關,室內忽然一片光亮,雩娘的雙眼陡地瞇成細縫,片刻之後才逐漸舒緩。

  他不由出口主地把眸光移到她身上。這會是個擁有二百高齡的小妖婆?哈!

  「我們這兒不叫澡堂,叫浴室。走,帶你去。」唐默不由分說地將雩娘拉到位於二樓主臥房的浴室。「會不會用這些東西?」

  「會的,奴婢在書懷姑娘那兒用過。」她略顯笨拙地扭開水龍頭,拿起香皂和柔毛刷,準備盡她為人奴僕的義務。

  這女人竟然來真的。唐默兩手擦腰,匪夷所思地望住她,嘿!她不會臉紅吧!他緩過一口氣接著又一口氣,最後,終於認輸了。

  「你出去吧!我自己來就好。」戲弄一個這般善良純真的女孩,讓他覺得良心不安。

  也許她所言不假,也許他真的是……總之,他沒法再懷疑她了。

  「小王爺。」雩娘忐忑不已,以為她又做錯事,惹唐默不悅。

  「別難過,我不是嫌棄你,我只是還不習慣。」接過雩娘手中的梳洗用品,連哄帶騙的要她先到客廳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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